蒙挚张了张嘴,憋出一句:“小殊说过,人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他人而活。”
萧景琰听着,眯起眼轻嘲,“……他既然通透,那为何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呢?”
那人啊,对他萧景琰真是狠绝。偏偏,他就恨不起来。
因为啊,那人对自己更狠。
……
你说,这让他怎么恨得起来?
连爱都嫌不够,哪有时间去恨啊……
月上中天时,蒙挚起身,“陛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萧景琰喝了两坛酒,虽未醉,但念叨了一晚上的往事,眼眶倒红了。他起身,送蒙挚至未央宫门口,看着那无尽夜色,心头像是被千万辆马车碾过一般。
“蒙大哥,几月前我曾向国师求法招回小殊亡魂。”
蒙挚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萧景琰却是在开口后就闭上了嘴巴,显然后悔谈及。
“陛下!……”蒙挚的呼吸急促了,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我……”萧景琰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
“……从长生观回来以后,那原先被我压下去的念头一个个都蹿了出来,比起春韭生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奏折批到一半,听到有人在嘉和殿外求见,就衣冠不整地跑出去,没想到是沈追;进食方至中途,听到有人在未央宫外求见,又丢下膳食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想到是叶丞相。乘帝辇时,听见有人在后头唤我,也迫不及待地下辇回望;在百花苑中,听见有人在远处唤我,还以为是他还魂显灵了。”
蒙挚在夜色中看着他,默默无言。
“那几天里,我做梦都在想着他,想着他对我说‘景琰,我回来了’。可荒唐了那么多次,失望了那么多次后,我终于明白,那人,或许是真的回不来了……”
最后那声叹息随着夜风飘荡,湮灭未闻。
未央宫外他命人精心栽种的梅林这几月也蔫蔫的,睹物思人时更易引起哀情。
“蒙大哥,我想小殊了。”他低声说着,话语里藏着难以探究的深沉哀切。
蒙挚抬头,看向那千古不变的月亮,觉得这半年来只有它清辉未减,徒留他们这些故人,一个个地思念着、老去。
凉风夜色中,他哽咽着开口:
“我也,想小殊了啊……”
罗浮梦梦梦梅花,
露华忆忆忆故人。
小殊,原来已有八月过去了。
第三章/霜雪满头
那次百岁宴后的抓周后,萧景琰再也没有提起过梅长苏。越少提起,也就越少想起。但他清楚,那个人始终在他心里,分毫不改,一丝未去。
霓凰与聂铎成婚时,他是有些许不开心的,据高湛说,脸色沉了好多天。
他想,霓凰怎么能背叛林殊呢?
但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是在心中长流中隐约划过的几丝暗喜。
那些暗喜让他自责,让他不解。
但萧景琰向来就是不明白就不去想的人,耿直得一块木桩,或者按霓凰的话来说,耿直得像一块木疙瘩。
萧景琰也不在意,他想,自己总会明白的。
反正时间还长。
尽管他从未觉得时间像而今这般长过。每一分每一秒都似折磨,若不是为了那个约定,若不是为了让梅长苏,让祁王,让曾经惨死的每一个冤魂死有所值,他真的是撑不下去的。
从少年到现在,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把他人当作活下去的动力。
而那个他人,又每每都是同一个人——林殊,梅长苏。
就这样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时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案上的奏折,多了又少,少了又多。等他从繁忙政务中回过神来,他才终于发现,已经一年过去了。
距离梅长苏出征叛乱,已经一年了。
曾经他还数着日子,算着过去三月、四月了,到后来,计算的日子越来越少,没想到眨眼间,竟是溜走了一霜月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