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悦用袖子擦眼睛:“我哥不会变成鬼的。他就算变成鬼,也应该先来看我。”
虞教授拍拍小少年的肩:“愿意详细说说吗。”
徐悦狠狠抽泣之后,强行镇定:“我哥去年牺牲,我妈就进医院了。我爸为了我妈的医药费一直很努力工作,我哥的抚恤不够。上个月那个老太婆突然跑到我家门口砸门,嚷嚷着我哥变成恶鬼缠她,肯定是我们家咒的,要死大家一起死。她犯神经病不要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哥死得不甘愿变成厉鬼索命。我哥是英雄,我哥想活下去,我哥不是厉鬼!”
虞教授捏鼻梁,他拥抱徐悦:“我想去你家看看,行么。”
徐悦热切地看虞教授:“你们不会信那个老太婆胡言乱语的,对吧?”
虞教授拍拍他的背:“警察只讲证据。”
虞教授开车送徐悦回家。徐悦家在旧城区,肮脏老旧的小区,颓唐得不需要拯救。小区门口的路坑洼不平,摆摊的小贩乱七八糟地挤着,若无其事蹭往来车辆,既不要脸,也不要命。
虞教授很艰难地把车开进去,找到地方停车。徐悦领他往里走,迎面防盗门上密密麻麻贴着黄纸,上面画着的可能是符咒。防盗门是坏的。进出的人嫌麻烦,为了不让防盗门自动上锁,把它砸坏。物业修好就砸修好就砸,现在物业懒得理这里的玩意儿,包括人。
一楼开始每家每户门上挂镜子,还有挂木剑点香的。徐悦绷着嘴不吭声,悄悄用袖子擦眼泪。徐悦家在四楼,楼梯上都贴符。虞教授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画得还没有树苗儿好。一路上四楼,虞教授于民俗方面很开眼界。
徐悦竖起手指,嘘一声。虞教授点头,等他轻轻开门,一开门也是香烛和化纸钱的味道。徐悦的母亲躺在里屋,父亲不在家。客厅五斗橱上摆着徐毅遗像,地上有个铜盆,里面还有火星。
“妈妈害怕哥哥钱不够花。”徐悦低声解释,“对于我哥,她宁可信其有。”
徐悦小心地照看火盆,直到火星燃尽:“其实哥哥生前反对这样,容易引发火灾。”
虞教授坚持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是他尊重一切合理的寄托哀思的仪式。照片里的徐毅热情昂扬,有为青年的神情。虞教授对着徐毅的遗像鞠躬,突然的砸门声吓他一跳。
徐悦眉头跳动:“她又来了!”
苍老的女人用本地方言尖刻怒骂,虞教授基本听不懂。他看徐悦,徐悦气得发疯:“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不能这么说我哥!”虞教授扯住徐悦:“孩子你冷静。我是大人,这事儿交给大人好吗?你去安慰妈妈,你妈妈现在需要你。”
虞教授把徐悦推进徐母的卧室,整理服装,检查证件,走向被砸得震天响的防盗门。
这事其实并不少见。
并不是所有伟大的善意都有应当的回报。他研究一点心理学,人类为了自我保护总是有各种办法。有句话可以高度概括:
久负大恩必成仇。
剧烈的砸门声,一下一下,砸在虞教授心上。
第56章 56
56 琈下
虞教授推开薄薄的防盗门,看见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太太。
衣着被贫穷困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她所有的生命和水分都被生活榨干,剩下皮包骨头和被历练出来的凶狠。她年轻的时候不美,老了更丑,一生都活得没有幸运,也没有道理,所以她用不着跟谁讲道理。
柳老太对着防盗门又踢又砸,这种劣质的防盗门薄得像鼓面,整个楼道响得上下通畅。她看见从门后面突然出现的男人,嘴里滔滔不绝的脏话一停。这个优雅的男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有点像个讽刺。
“您好。”虞教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这种年纪的人自己就是个不□□。柳老太想起来要接着骂,虞教授听到里面传出悠长的痛哭声。应该是徐悦的母亲。他略微着急,想把炸弹带走:“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
柳老太喉咙震动:“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虞教授把□□递给她:“我是徐毅的领导,你有话可以跟我讲。”
“领导”这个词对一定年代的人很有用。柳老太揪住虞教授的领子:“那你做主,你把姓徐的赶走,你去我家,把姓徐的赶走!”
虞教授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是辉煌矜持的,他第一次被人拽着领子晃,还要照顾对方是个异常矮小的老妇人所以必须弯着腰谨防她摔倒。离得太近,老妇人的口水喷他一脸。
“您冷静,您冷静,好的那么我们马上走。”
柳老太在虞教授的车里抠座椅:“这是真皮的吗?”
虞教授听她的指甲哧啦哧啦刮真皮座椅,咳嗽一声:“……是的。”
“很贵哈?你是大官,你很有钱哈?”
“不,只是我的警衔比较高……”
“你不是姓徐的领导吗?”柳老太立刻竖起眉毛声音变尖,仿佛上当受骗。虞教授开着车,只有叹气:“我是他的……领导,是的。”
柳老太突然很愤怒地宣布:“我们那里要拆迁了。林召你知道吗?他要来拆迁。拆迁费还可以谈!”
虞教授无奈:“是的,我知道。”
柳老太不知道在后座掰什么,咣当一弹,虞教授的心跟着一跳。他从后视镜看柳老太,她低声嘟嘟囔囔地咒着谁好死不死,虞教授对本地方言一窍不通,还是听到了几个音节。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冷静的,听到那几个音节他确实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