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大雪之灾的泸州府附近诸道,有百姓在大年之夜起义,人数逾万,一时间,各方折子纷至沓来,有求援的,有报军情的,有弹劾某某官员盘剥灾银或是不作为的,经过各路层层上报,几日之内已经堆满了文渊阁,他们要协助阁臣审理这些折子。
众翰林们议论纷纷。
“据说朝廷拨银本就不敷赈灾,到了当地,所剩无几呀。”
“哎,这有何新鲜。”
“只是苦了百姓了,听说人畜冻死冻伤无数。”
“除夕本是团圆之夜……啧啧……”
沈鹤轩轻咳了两声,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燕思空查看着手中的奏章,是检举官员贪污的,他需将所奏内容提炼精华,再交给阁臣,阁臣们还要讨论出票拟意见,若没有众翰林做这些精简提要的活儿,当折子太多时,便来不及隔日呈交御前。偏偏造反这种大事,半日都不能耽搁。
百姓起义,实属被逼无奈,当不反是死,反也是死时,只需有那孤胆之人振臂一呼,定当应者云集,左右是死,反了还可能反出一条活路。自古帝王将赈灾当做重举,未必是真的心疼蚁民,不过怕造反罢了,毕竟史上每一代王朝的覆灭,大抵从百姓走投无路开始。
如今看来,南方雪患已是非常严峻,此时还只在泸州附近,若是不加以遏制,很快就会波及开来,而后有跟多人响应加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燕思空略微一算,起义军要扩张势力,抢光了当地,就要往外走。不能往北,因为北方更冷,且中原兵力强盛,西北、西南也不行,太荒芜,定要往东南。东南虽也受雪患影响,但不如湖广严重,最重要的是,越往东南越富足,若从泸州或重庆走水路顺流而下,这股起义军还当真可能成气候,介时就是一路掘金山了。
若他们不被剿灭,则夔(读葵)州将是他们抵达的第一座大城,能否拿下夔州,决定了能否剑直荆州,荆州乃东南门户,自古为兵家战略重地,无论这股起义军何时被剿,只要他们能够抵达夔州,此事便可以利用。
燕思空手上忙碌不断,脑中更是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交错,逐渐为之后的计划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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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皇帝震怒,与众臣商议是剿还是抚,最后决定先事招抚,同时从湖广调兵支援蜀地,一旦招抚不成,则剿灭之。
商议的结果与燕思空所想完全一致,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至于起义军能否被剿,还需等待,而他这一边已经开始做准备,派阿力去给佘准送了一封信,告诉佘准施下一计----在京中散播梁王和葛钟的谣言。
这个年过得注定无法安生,就在朝廷为赈灾和起义之事焦头烂额时,关外又有内奸的消息来报,瓦剌正在整军筹措,准备天暖之时,出军征金国。
敌敌相戈,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大晟却无法安然作壁上观、享黄雀之利,实际上对于这敌情,他们喜忧参半。
若瓦剌和金国两败俱伤,自然是最好不过,但瓦剌势力几倍于金国,金国多半要败。金人十年前在广宁城下受重挫,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缓过来,加之游牧民族不建城池,守方没有太大优势,瓦剌征讨金国,绝非看上金人的牛羊,而显然是几十年破大同未遂,决意改变战略,想从辽东入侵。
世上只有一个封剑平,世间也只有一支封家军,若瓦剌拿下金人,弃大同而就辽东入关,就凭韩兆兴那个窝囊废,是绝对守不住的。
当然,瓦剌此举也冒着极大风险,若被封家军抄了后路,则几十年积累将尽毁于一旦,瓦剌不可能不考虑到这点,此次进军,必是做了周全的准备,也昭示了瓦剌国力之盛,远超想象,已经按捺不住要入主中原的虎狼之心了。
这个消息尚是绝密,是颜子廉告诉燕思空的,燕思空心乱如麻,第一时间去了封府找封野,他知道封野必定已经得到消息了。
封野果然心事重重,见到他后,也不如往日那般黏糊。
燕思空道:“你应该已得知了吧?瓦剌要讨金了!”
封野意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燕思空点点头。
“看来颜阁老很是器重你。”
燕思空有些着急:“现在不讨论这个,你可有确切消息?”
封野叹道:“瓦剌之野心不在金,在辽东,在中原,十年前我爹去广宁的时候,就曾忧虑过,若瓦剌从辽东入关,何人可挡。”
“靖远王有远见。”燕思空沉声道,“若瓦剌从辽东入关,必无人可挡,辽东百姓,也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封野握住了他的手:“先别自己吓自己,瓦剌和金人也有可能斗个两败俱伤,那岂不快哉。”
燕思空知道封野只是在安慰他,哪怕一本兵书都没读过的三岁小儿,也知道兵强易胜,以少胜多,十之未有一,瓦剌极有可能拿下金国,若再将女真铁骑收编麾下,则更是如虎添翼。他摇着头:“封野,我无法不害怕,我见识过兵临城下,见识过打仗,见识过血流成河……”
封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蛋:“你心系辽东百姓,我懂,然而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他犹豫了一下,“父亲在给我的信中吐露了一些内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万不可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