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能闯进来救她,必然是慕赜的目的已经达成,文武百官……此刻必然已经知道慕言殊的身份了。
“他……”长安最先想起的还是长宁,“他和其他大臣,有没有为难长宁?”
想到长宁年纪还这样小,被扶上龙椅本就是无可奈何,此刻,竟又要被人从龙椅上赶下来,长安心中就一阵酸楚。
宫城之中,从来就只有无可奈何。
慕言殊低声说道:“百官还未来得及为难长宁,云影的师父便将他带走了。”
“云影的师父?”长安从未听说这号人物。
“嗯。”慕言殊沉吟片刻,才道,“是一位绝顶的武功高手,在江湖上可说是罕逢敌手,看他的架势,似乎要将长宁收为弟子。”
长安又是一滞。
她怎么能想象得到,竟有如此的高人愿收长宁为徒,慕赜才将一切秘密告诉她时,她最担心的便是若长宁失去了王位,应该如何自处。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安身之处,长安既替他高兴,又难免惆怅。
高兴的是,长宁终于有机会飞出宫城的牢笼,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惆怅的却是,一切竟然发生的这样快,她守了两世的江山,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原来上天早已有了安排,这天下,从未曾属于过她。
“你……你是怎样打算的?”长安问道。
讽刺的是,她竟然已经不知该如何称呼慕言殊。
慕赜如此精心的设计,就是要慕言殊此生只能做她的皇叔,那么,她是该重新叫他一声“皇叔”,让两人的关系回到最初吗?
她不愿就这样认命。
还是向以前一样,唤他“言殊”?
她……还有与他这样亲昵的资格吗?
慕言殊为她解开了手上的束缚,然后微微侧身,沿着床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的眼眸中有极其复杂的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
“小七,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他曾得过长安的承诺,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只相信他所说的。而如今看她这神情,显然是心中对慕赜所说已经暗暗相信,慕赜怀着目的与她所说的往事,想必带有些歪曲的成分,一切,还是应由他来与她讲清楚才是。
长安听他这样问,便也想起了要听他亲口证实,便说:
“他说我父皇不是崇轩帝的子嗣,而你却是荣妃的亲生皇子,说十多年前你本就该继承皇位,可却被我父皇阴谋设计,才失了天下。他还说,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姓氏、我的身份,都是我父皇从你那里……偷来的。”
说到这里,长安轻轻一顿。
慕言殊沉默着,静静思忖着慕赜的话。他这一番话实在没有一处虚假,可是每一句都仿佛是锐利的刀锋,以最残忍的方式切割着长安的内心。
他当然知道,长安为了替长宁守住江山付出了多少。她本是何等爱自由的女子,若非记挂着长宁,只怕她早早便离开宫城,归隐江南。以长安这样的性子,却能忍着痛断了自己的一切后路,为了江山,不惜将清白交托给他,不惜随他上了西北战场、出生入死。
她不过才及笄的年纪,却为了天下,将自己的心思藏在极深的地方。慕言殊怎会不知道,长安根本不爱这江山,天下如何,与她从来无关。可是她原本以为这是她父皇与长宁的传承,是她作为皇女的责任。
如今慕赜却将她的“本以为”全部打破,这何其残忍。
慕言殊想着这些,沉默不语。
长安的语气却极为平静,只是抬起眼眸来看他,一边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她此刻能如此平静,大概是思索了一夜不曾入眠。
慕言殊看着她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她的眼眸之下无所遁形,面对着长安,他只能点了点头。
“原来你真的早就知道。”长安轻轻咬唇,过了许久,才说,“想来也不是没道理的。我与长宁,哪个像是真正的司徒氏呢?”
她苦涩一笑。
难怪她自幼便觉得自己与宫城格格不入,觉得这深宫高墙,就像是囹圄一般。也难怪长宁对当皇帝有这样多的抱怨,接触武功才几天,学武便占满了他的整颗心思。
“小七……”
慕言殊只觉得此刻的长安格外难以把握,仿佛他稍一松手,她便会离他而去。
“万里江山,原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在……还给你。”长安依旧凝视着慕言殊的眼眸,她的眼中亦有极深的隐痛。
慕言殊闻言,攒起了眉。
记得还在离城时,她终于将整个身心都全然托付给了他时,他曾许诺过,要在她了却了长宁的事情之后,陪她归隐市集之中,过最平凡的日子。
怎料到慕赜终究将他逼到了这一步。
长安看着他,仿佛是要在此刻将余生能与他相处的时光都用尽,渐渐的,她的目光染上了一丝哀伤。
慕言殊的心一沉。
长安的声音在昏暗的密室内,宛若一声叹息。只听她轻轻说道:
“言殊,放我走吧。”
她终于唤了他的名,却是在以这样低的姿态,求他放她离开这个牢笼。慕言殊抿着唇,眼眸的颜色渐渐深了,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暗暗握成了拳。
长安见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
“若我还继续留在这里,又能如何呢?真的要我每日见了你,称你一声‘皇叔’吗?要我看着你坐拥后宫三千,却连一句怨,也不能与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