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了,里外并一屋。贫雇农见天到这儿集会,大伙商量一些事。萧队长跟他们讲了几回话,给他们详细讲解对中农的政策。见天,屯子里贫雇农男女,除开回家去吃饭,总在这儿,炕上坐得满满堂堂的,屋子当间,用干柈子拢起一堆火。横梁上吊一个大豆油灯,到下晚,四个灯捻点起来,屋子里面,亮亮堂堂。人们坐在火旁边,抽烟,咳嗽和争吵。黄烟气味,灌满一屋。开会开到第五天,老初耐不住,使劲叫道:“不用再唠啦,大地主还有啥好种?咱们庄稼院的人,都是说一不二的。说干就干吧。”
人们纷纷应和他。主席团合计一下,决定下晚就动手,向封建发动总攻,妇女、儿童也都来参加。
“中农不参加?”有人问道。
大家伙嗡嗡地议论起来。郭全海站在炕上,大声叫道:“大伙别吵吵,听我一句话,中农叫‘自愿’,咱们不强迫。”
怕走漏消息,郭全海说马溜动手。老初的大嗓子叫道:“报告团长,跟前有坏蛋听声,好抓不好抓?”
郭全海说:“有真凭实据的能抓。”
老初跟张景瑞推开人们,挤到外屋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抓住一个人。这人穿一身千补万衲的裤袄,腰里扎根草绳子,这是杜善人姑表,地主张忠财。老初大手提溜着他棉袄的领子,像提溜小鸡子似地提到亮处,一面骂道:“你混进来听声,王八兔崽子。”
发觉了地主听声,人都窝火了。到这步田地,地主还敢混进农会来,大伙围上去,指手划脚,叽叽嘈嘈,推的推,问的问:“听咱们的会,想对付咱们?”
“你想翻把?”
“谁叫你来的?”“他自己就是地主。”
“大地主没一个好货。”
“我看他短揍!”
“他不吱声,装迷糊。”
人们越发上火了。萧队长说过,不能打人。大伙手都痒痒的,真想揍他,可又不能揍,萧队长站在炕上,灯光下面,两眼睁得溜圆,不叫人抬手,人们急得叫口号:“翻身要翻透,一个地主也不漏。”
“翻身要翻好,封建都斗倒。”
“彻底打垮封建势力。”
“斗经济,斗政治,起枪枝。”
南炕和北炕,替换着叫,这边才落音,那边又轰起,外头房檐下的小家雀,叫屋里的雷轰似的声音惊动了,飞出窝来,把那挂在房檐上的冰溜子1撞断一根,落在窗台上,像玻璃碴子似的发出叮当一声响,郭全海听到,对大伙说:“听,外头还有人。”
1屋檐水冻成的冰柱子。
一听到这话,站在外屋的人们就都往外拥。人们跑出去,院里院外、屋前屋后,仔细搜一遍,不见人影子,才慢慢地都转回屋里,接着开会,萧队长笑着说道:“警惕性是提高了,这没有害处。”
人们把这混进农会来听声的地主张忠财撵出了农会。郭全海跟张景瑞、老初、老孙头一块堆,在八仙桌子边,编联小组。他们合计全团积极分子编成二十个小组,作为骨干,带动全屯,清查和接收地主的底产。编完小组以后,窗外小鸡子叫过三遍,日头冒花了。
白大嫂子和刘桂兰从农会东屋的大红躺箱里,起出一面红绸子旗子。这是头年农会的旗子。张富英上台以后,扔在躺箱里,没有用过。白大嫂子用一根小木棒子做旗杆,叫人挂在农会上屋房檐上。干雪盖着屋顶、地面、草垛和苞米楼子,四外是白蒙蒙的一片。红绸旗子高高挂在房檐上,远远地瞧着,好像是这晃眼的银花世界里的一个晃动的火苗。大会散了。编了小组的人们顾不上吃饭,领着人们奔向指定他们接收的地主的大院。各组的人们向四外走去,欤韇踏在干雪上,嘎嚓嘎嚓的,响遍全屯。
郭全海和老初合计,叫他派民兵拿着钢枪和扎枪,到全屯警戒。郭全海自己带领一组人,去清查和接收杜善人财产。他这一组有二十个人,里头有两位妇女,一个小孩。小孩就是猪倌吴家富。他穿着赵大嫂子给他做的新棉鞋,手里拿个铁探子1,在郭全海的后头走着。两个妇女,一个是白大嫂子,一个就是刘桂兰。她的男人才十岁,她十七了,个儿长得高高的,脸蛋泛红,好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是贫农刘义林的姑娘,妈早死了。刘义林拉下小老杜家的饥荒,临死以前还不起,死逼无奈,就把自己心疼的独生的姑娘送给了杜家。张富英当令,包庇地主,小老杜家仗着杜善人的腰眼子,杜善人靠张富英维持,又都威威势势,胡作非为了。没上头的童养媳,下晚是跟男人隔开来睡的。她跟婆婆睡北炕,她的男人,那个十岁娃娃跟她公公睡南炕。一天下晚,刘桂兰的婆婆叫醒她来,要她给公公捶腰,刘桂兰不肯,婆婆不吱声。第二天,杜婆子说刘桂兰偷鸡子儿吃了,她气得直哭,跑到妇女会哭诉。小糜子偏袒小老杜家,骂了她一顿,把她撵出来。就在这当天下晚,外头下着雨,屋里灭了灯,炕上黑漆寥光的,伸手不见掌。有个什么人爬到她炕上,把她惊醒。她叫唤起来。睡在南炕的她的男人,那个十岁的小嘎,从梦中惊醒,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炕地摸,他爹不见了,吓得他跳到地下,迷迷瞪瞪,只当是来了胡子,或是哪里失火了。他光着两个脚丫子,跑到桌子边上摸火柴。他妈也跳下地来,跑到她儿子跟前,打他一撇子。他扑倒在南炕的炕沿上,呜呜地哭了。刘桂兰趁着这空子,光着脚丫子,逃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