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车已来到了赵玉林家里。老孙头把土豆子篮子提进去,说明是老田太太送给小猪倌的。赵家三口跟小猪倌正吃下晌饭。
“来,吃点吧。”赵玉林的屋里的说。“锁住去拿碗筷来。”“吃过了。”老孙头说,“锁住你不用去拿了。”老孙头看那炕桌上摆了一碟子大酱,几片生白菜,两个生的青辣椒。饭是渣子粥。
“当主任的人,元茂屯是你说了算,还喝着稀的,咋不整点馍馍、饼子啥的吃吃呀?”老孙头说,眼瞅着炕桌。
“听到啥反应?”赵玉林没有理会老孙头关于吃喝的话,问着一连串的问题,“老百姓满意不满意?劈的衣服都能对付过冬吧?”
“哈也没问题。老百姓只有一点不满意,说赵主任自己分得少。他们都问:”赵主任不是穷棒子底子吗?咋能不分东西呢?‘我说:在’满洲国‘,咱们哥俩是一样,都是马勺子吊起来当锣打,穷得叮哩当啷响。那时候,赵主任也不叫赵主任,叫赵——啥的,说出来可碜1。现下咱们穷人’光复‘了,赵主任当令,为大伙办公,为大伙是该屈己待人的,可是啥也不要,叫锁住跟锁住他妈还是穷得叮哩当啷响,也不像话,回头叫资本家看笑话。说咱们这四百人家的大屯子,连一个农会主任也养活不起。“老孙头说得屋里的人都笑了。
1难听。
“你这老家伙,没看见咱们一家子都穿上了吗?”赵玉林说着,一面拿起一片白菜叶子伸到碟子里头蘸大酱。老孙头再唠了一会闲嗑,告辞出来,赶车走了。
锁住和锁住的娘,都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白洋布衫子。赵玉林把自己列在三等sān_jí里,分了一些破旧的东西,他屋里的看着人家背回一板一板的新布,拿回一包一包的新衣,着忙了。下晚,她软和地对赵玉林道:“人家说:咱们算一等一级,该多分一点,光分这几件破旧衣裳,咋过冬呀?”
“能对付穿上,不露肉就行。‘满洲国’光腚,也能过呀。”赵玉林回答她。锁住他妈,是一个温和驯顺的娘们,多少年来,她一声不吱,跟赵玉林受尽百般的苦楚。在“洲洲国”,常常光着腚下地,这是全屯知道的事情。因为恋着他,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如今他当上主任,人家说,锁住他妈出头了。主任是啥?她不摸底,光知道赵玉林当上主任以后,天天起五更,爬半夜,忙的净是会上的事情,家事倒顾不上了。水没工夫挑,梢条也没工夫整,头回整一天,搁在河沿,坏根给烧了。她的日子还是过得不轻巧,但是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她恋着精明强干而又心眼诚实的老赵,他是她的天,她的命,她的一切,她的生活里的主宰。赵玉林说:“不露肉就行。”她也想:“不露肉就行,要多干啥?”可是今儿赵玉林因为农会事情办得挺顺利,心里很舒坦,而且觉得他的女人真是一个金子不换的娘们,他怕她心眼不乐,抚慰她道:“你别着忙,老百姓都有了,咱们就会有的。”
他又觉得近来自己太不顾及家里事情了,头回整的梢条被人点火烧掉以后,没有再去割,天天东借西凑,叫她犯难。他决心第二天再去割梢条,借一挂车,割完往家里拉,免得再出啥岔子。
19
打过柴火以后的第二天清早,赵玉林牵着三匹马,到井台去饮。刘德山迎面跑来,气喘吁吁对他说:“你还饮马哩!”
“咋的?”
“起胡子了。韩老六兄弟韩老七带一百多人,尽炮手,到了三甲屯。胡子都白盔白甲,说是给韩老六戴孝,要给他报仇。你倒挺自在,还饮马哩,屯里人都乱营了。”刘德山说完,就匆匆走了。赵玉林听到这话,慌忙翻身骑上一匹儿马子,牵着那两匹,一溜烟地跑回家里,拴好马匹,拿起钢枪,跑到工作队。萧队长正在一面摇动电话机,一面吩咐张班长,立即派两个能干的战士,到那通三甲的大道上去侦察。
“来得正好,”萧队长把耳机子放在耳边,一面招呼赵玉林:“快到屯子里去,叫大伙都不要惊慌,不许乱动。咱们屯子里不乱,来一千个胡子也攻打不下。电话咋不通?”萧队长说着,放下耳机,又摇机子。
赵玉林从工作队出来,从屯子的南头跑到北头,西头走到东头。他瞅见好些人家在套车,好些人抱着行李卷,在公路上乱跑。
“大伙不要乱跑,别怕,胡子打不过来的,怕啥?萧队长打电话上县里去了,八路军马溜1开来了。”他一面走,一面叫唤,人们看见赵主任不光是不跑,还来安民心,便都安下心来了,有的回去了。
1快。
“你们回去,快快拿起扎枪,洋炮,跟工作队去打胡子。”赵玉林叫着。
电话打不通,萧队长把耳机子使劲摔在桌子上,说道:“电话线被切断了。”他从桌边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只有这么办。”往后又大声叫道:“张班长,快借一匹马,上县里去,叫他们快派兵来,来回一百里,要在八个钟头里,赶到三甲的附近。”
他从衣兜里掏出小本子,撕下一页,从刘胜上衣兜里抽出一支自来水钢笔,用连笔字写道:县委,十万火急,三甲起了胡子,约五十来个,枪马俱全,即派一连人增援。此致布礼。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