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
我不由得心生宽慰,言儿的书读得极好,自觉自律,不像思儿,整日里调皮捣蛋耍赖卖乖地想蒙混过关。
只是这诗还未背完,便没了下文,我侧耳细听,只听到言儿在唤,“爹,您怎么了?言儿背的不对吗?爹――”
我听着不对,忙丢下还未淘净的米,快步走出来,只见林大哥堪堪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还有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言儿。
我俯下身来,拉了拉言儿的小手,柔声问道,“怎么了,言儿。”
言儿挠了挠头,十分不解地问我,“娘,《咏鹅》很好笑吗?”
我愣了愣,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只好先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爹听我背《咏鹅》,先是一个人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笑完又沉默了好久,然后就一声不响地出门了……”言儿伸手帮我理了理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低头闷闷道,“言儿看不出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一时无言,心头莫名酸涩起来,轻轻将言儿揽入怀中,顿了顿,才安慰道,“《咏鹅》不好笑,是你爹高兴你背书背的如此认真,又动容你懂事,有个这么乖的儿子,他喜极而泣,不愿让你看见,所以才出门转转……”
言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去把妹妹也教会,这样爹就更高兴了……”
我笑着点头,言儿便拿着书去寻思儿了。
我勉强将心绪压下,站起身,思儿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晃着自己的小脑袋,从言儿相反的方向,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思儿,你看到哥哥去找你了么……”我问。
思儿转了转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手指放在唇边朝我“嘘”一声,“娘你小点声!不要让哥哥发现我……”
我无可奈何地一把捞过思儿,两手将她圈在臂弯里,“思儿啊,你又偷跑去玩!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一样让人省省心呢……”
“我才不要呢!”思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拒绝,“我才不要像他一样,读成一个书呆子……”
我霎时无语,忍不住轻点了下她额头,又抱着她亲了几口,笑骂,“你这个疯丫头呀……”
思儿双手环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撒娇。
末了,思儿又问我,说娘,衙里有二叔叔三叔叔四叔叔,可二叔叔说我还有一个五姑姑,还说我和这个五姑姑简直太像了,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将思儿从怀里放下来,拉着她站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因为,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啊!”思儿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因为,她师父去了那里,她师父待她恩重如山,所以她去陪他了……”
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个缘由。
一时鼻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去找哥哥吧,哥哥今天要教你《咏鹅》……”我实在不愿在思儿面前失态,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失声哭出来,只好赶快摆手让她离开。
思儿捏着自己的小辫子一边跑,一边朝我得意,“娘!《咏鹅》我早就会背啊!三叔叔教我的,可厉害了!”
我怔了怔,接着就听到思儿一边跑远一边背书的声音。
“鹅鹅鹅,曲颈用刀割,拔毛添上水,点火盖上锅……”
我终是没忍住,蹲在原地哭出声来。
庄沐萱,你知道你的三哥都将你的俏皮诗教给你的小侄女了么……
衙门后院的梧桐如今棵棵馥郁茂盛,直插云霄,你这个比金凤凰还厉害的凤凰,为何飞走就再也不飞回来……
衙门庄五妹走后,除了思儿言儿出生,他似乎都没有怎么开怀过。
他对娘亲孝敬,对阿姐恭顺,对言儿言传身教,对思儿百般疼爱,对我亦温柔体贴。
衙门忙时他专心扑在案子上,衙门闲事他常回家,帮娘亲浇园子,帮阿姐晒地瓜干,有时带着言儿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有时伙同思儿来闹我,一边纵容思儿偷吃我在案板上码好要下锅的红萝卜,一边手忙脚乱地再帮着我切。
在衙门他是能顾全大局的大哥,回到家,也是下的厨房的贤夫良父。
可无论是在成亲之前,还是在成亲之后。
我总觉得他不快乐。
他是很脆弱敏感的一个人,他心里若有伤痕,时久也难愈。
由此我想到从前,有一天媒人突然受阿姐所托上门求亲,媒人例行公事般说了一大筐他的好,说到口干唇裂,足足添了五次茶水,才起身告辞。
我一句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头莫名空落。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放得下心中那一人,为何便做了决定。
我酿的酒,到底是解了他的愁,还是迷了他的眼……
沐萱的死,让我难过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