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阴风携来细微的哀嚎之声,寻声远去,距酆都无妄城三十余里处有一高墙围绕之阴城,乃是枉死城。
凡人间阳寿未尽枉死者入冥府皆关押于枉死城内,待到阳寿已尽,怨恨已除,方可入一殿秦广王殿受审,再入轮回。
猩红积云攒动,自穹顶东边隐现出一点泛蓝火光来,枉死城的守城鬼吏探了探头,能执业火莲灯于掌心,必是秦广王殿的莲信不错了。
是时一赭红丝带高束发女子拖着一瘦弱男子魂魄,已立于枉死城门之前,莲灯漂浮在她身畔,业火大盛,将她玉白的面庞覆上一层绒绒冷光。
守城鬼吏见状忙垂首行礼,骨节相撞咔咔作响,倒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莲哥儿许久不曾来了。”
莲信拱手:“今来不甚走动。此鬼生前名柳章,泰州新安人士,阳寿本应五十有六,害嗝噎死的。只因他长得与一死囚颇为相似,被人蒙晕与死囚掉了包,方才午时与菜市口削首了。”话落,那鬼挣扎得厉害,曳得附魂锁哗啦作响,但只是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一鬼吏执笔记录,另一移步于那鬼面前,伸出青黑细长的手撩起了他蓬乱打结的枯发,现出颈上一圈狰狞伤口,皮肉泛白外翻,用粗麻线草草缝了一圈,不至于让头身分家。那鬼吏倒也是见得多了,只冷声道:“验,削首死。”又按住那鬼挣歪的头,纤长二指起来了牙关,口中果然一片猩黑血污,再道:“剜舌,遗缺。”
莲信立在一旁望着城楼之上密密麻麻向外观望的鬼魂,似在出神。
鬼吏的声音忽高忽低,说不出的诡异。
“还不认命?你可知这是何处?”他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记录的鬼吏,摆摆手,“验毕。得了,让他们开城门吧。”
莲信翻出掌心,莲灯缓落,片片妖冶花瓣似是得到了滋养一般这才绽放开来,业火由烧噬阴气的蓝焰方才变为烧灼怨气的刺目红光,火舌舔噬欲出。
于此同时,瘫软在一旁狰狞不堪的阴魂身上不断有黑气溢出,一盏茶的功夫怨气褪尽,显出原本的样子来:书生装束立于一旁,倒也算得上是清俊。
枉死城门在一阵吱嘎声后大开,于城外只见一片白光刺目,什么也看不清楚。附魂锁瞬间收去,鬼吏手执两尖铲一把将柳章拍进了枉死城中。
莲信扶额:“你看他那把小身子骨也不怕拍散了。”
“酸腐书生最能腻腻歪歪了,这不图个干净利索。”鬼吏面上凶神恶煞,挤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面容。
莲信笑了笑,看着城门要关,忙朝里面的鬼吏们挥了挥手,“倒想求个通融,阳间有个案子,颇为古怪,那涉案死者今必在枉死城中。”
莲信话说一半,任谁也知她要进城看看,这本来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枉死城戒备森严,倒是没这样的先例啊,自然一众鬼吏虽然不敢开罪莲信,也犯了难。
方才验身的鬼吏瞥着大嘴叉苦笑道:“莲哥儿可别为难小的们,就算是奉了上头的命,这也,这也不合规制啊。”
看着城门逐渐关闭只余一条光缝,莲信不由得叹气:“罢了罢了,改日来再给你们带些酒来。”
她只身行在一望无边的彼岸花田里,腥冷的阴风吹散了她从阳间带来的最后一点暖意。本来还打算着如何才能溜进那枉死城中,莲信忽然脚步一顿,径直飞身去了记档房。
或许,这本是一个弥天的谎言,而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孤坟处,卢敬涟也不知躺了多久,直到泥土的湿意透过衣衫,他这才坐起身来,抚着石碑似在喃喃。
人言戏子无义,殊不知这戏做得久了,便好像成了真的一般。
就连卢勉清见了,也恍惚间觉得,他父亲的确是深爱着她母亲的。
自打他记事起,他便知道自己的母亲身子是不大好的,所以也不能十分亲近,周围人也怕孩子太小打扰魏氏静养,所以他不常与母亲在一起。
那时候父亲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是母亲在元宵灯会一眼相中了父亲这才下嫁与他。这些都是他从亲近的下人那里听说的,自然他也听说母亲在生他之前也是极与父亲恩爱的。那时他还小,尚还不知道宠爱是个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若是父亲开心他便能有好吃的,好玩的。
后来随着卢勉清年纪稍长,他也开始明白他母亲不是一般的身子不好了,那只是所有人为了维持表面平静的一种假象罢了。吏部尚书之女嫁入他们卢家,怎么就疯了?所以她那些疯言疯语也只会是只能是病中呓语。安神的汤药喝得太多了,魏氏终于连神志也开始迷离起来。
卢勉清早已不怎么记得他父亲与他母亲处在一处的样子了,但他父亲对他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已经刻进了他骨子里:要对母亲孝顺,尤其在外公面前。这大概就像讨好父亲便能吃到芙蓉糕一般吧。
那只是年少无知的岁月,他现在很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立足的根基不能因为他母亲的故去而动摇,相反,要历久弥新。
他看着那个已经有些苍老的男人如此狼狈地坐在那里,到不知心底是凄凉还是好笑。脚底踯躅,是否自己也该去痛哭一场,这戏才叫圆满。
而潼安城里,阁楼上的茶座来了位稀客。茶楼门前的街上人行得极慢,皆因心思全不在行路上。
若说是绝色的男子,那便是举世也难得一二,再者绝尘的君子,更是难寻,可如今这二位宝相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