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隐隐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一路下山而去,他特意绕路去崖边看看有无异状。
昨夜打斗的一地斑驳和血色都被雪盖得严严实实,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树上空空荡荡,那道人果然也走了。
陆风渺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他无意走到了崖边,低头向下望去,石壁陡峭几乎是垂直的,狭窄山谷一览无余。满目皆是皑皑白雪,连谷间的河流也早被冻实,雪铺得异常平整。
说起平整,似乎有十余个小小的鼓包。被一层薄雪盖着,极不引人注意。
陆风渺没了表情,迅速下了山回到了自己在城郊的小茅屋。
屋内的袅袅热气将他的面容映得不真切。他周身的伤口好像是漫天繁星,却也有些令人作呕。淡绿色的药汤浸着他的坚实躯体,他合眸倚在沿上,在想些什么。
他自然不敢去想,那崖下河冰之上的小鼓包里正是那道人的一块块残尸。这山上昨夜还有谁?还有谁会去杀一个绑在树上的昏迷道士。
雪染。
他不想去检看,也不想去猜测。
那道士绝非善类,自认为自己是名门正派,为民除害,为的也无非是能早日升仙。他要杀雪染只是为了给自己攒功德罢了。雪染此时右臂残疾,那道士全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如此而已。
但杀人分尸,的确,做过了。
或者只是他多想了。但雪染那凌乱的脉象,后背闪烁的红光,绝对不是凭空来的。
凌乱思绪在热气中一点点发酵,他干脆起身出了水。
立身之处积了一个小水洼,温热湿润的空气中满是药香。他擦干了身上的水,随手套了身寻常素服,径直出门去了留别山谷。
看周围景致的确是刚才所见的河段,但那十几个小鼓包没了。莫说足迹,连一点移动过事物的痕迹都没有。
陆风渺沉了面色,方才,绝非看错。
他拂袖扬起了一阵风,呼呼吹走了冰面上的一大片积雪。
白色半透黑的冰面上现出了十余个坑洼不平之处。
陆风渺叹了口气。
的确是分尸了。
尸块还带着体温被从山崖上抛下,河冰厚达一尺,倒是不会碎裂,但余下的体温必定会融化之下的积雪冰层,就算凶手赶回来处理了抛尸地,取走尸块,又巧妙地扬起风弄平了雪层,但终究还是忘了雪层之下的冰面。
既然昨夜分尸弃之于悬崖之下,今天又怎么会有再去处理的道理?除非,有人觉察到陆风渺起了疑心,又不想被他发现。
纵然陆风渺再不愿意,还是怀疑到了雪染身上。
她要杀这道士倒也有几份道理,的确是那道士欲行凶在前。
雪染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些。
陆风渺无言回了悯生祠。他向来爱管闲事,此番却是莫名有几分心痛不想再查下去。
然而那悯生祠中塑像前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雪染。
“你昨夜去哪了?”陆风渺的问题迎面而上。
“哪也没去?”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今日寅时。”
陆风渺看着雪染跪在蒲团上的背影,听她的声音似乎所言非虚。他还愣在那里,雪染忽然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多谢师父搭救之恩,雪染没齿难忘。”
陆风渺愣在那里,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喊他,师父?他何时收了她这个徒儿?
雪染颔首垂眸依旧跪在他脚边,又忽然掷地有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教我医术吧。”
“我为何一定要收你为徒,医道既可救人亦可杀人。”
“徒儿知道师父所困何事。雪染只有一句话,若行不义之举,雪染甘愿被至亲至近之人所叛,死无葬身之地。”
“你起来吧。”
“徒儿经此一事已知自己功法半废,若是师父能不弃雪染残躯,雪染愿摒弃旧我,投身医药。”
“起来吧。”
雪染跪在那里并不起身。
陆风渺一时恍惚,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那道人的确为雪染所杀,分尸抛于山谷,以这样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行医的。
但此事也未必就是雪染做的,若是不应她,这妮子性情太过固执,必定觉得此生再无希望,做了傻事也未可知。
陆风渺合眸长呼了一口气:“你便留下吧。”
雪染微微点了头。
陆风渺也不知自己是种了缘还是结了孽,心中混乱一片。
从那日的恶语相向,到今日的低声请求,一条残臂果然改了雪染的性子。
便让她留下吧,至少照看她方便了不少。
陆风渺这样想着,收了此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还是个女徒弟。
祸啊,福啊,未来会怎样,谁又知道呢。
身在酆都的陆风渺回忆到了此处,咳出了一大口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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