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 西坊长街。因年节的缘故, 街道游人散客甚多, 官府延长了夜市时段,并在街坊两道增设灯烛,加派人手巡逻,使得长街六坊明如白昼, 民众愈欢,热闹非凡。
西城明府的马车停停顿顿的驱在西坊主道上。行人拥堵,车马通行不便,执鞭的车夫心中越发谨慎,小心翼翼的缓缓挪着步, 生怕闯撞上路边行人。
“五表哥, 你选了条好道路,”一双素白的纤手撩开半扇车帘, 里头传来春鸟娇啼般女孩儿嗓音, 带着几分不耐:“按这个脚程,咱们只怕得走到明早儿才能回府。”
“哈哈,三妹妹, 是我之过,”少年爽朗的笑声顷刻响起,这位正是明家五少爷明翊,他笑声安抚少女道:“你先别心急, 现在刚入夜, 正是人多纷乱的时候, 待会儿街边那些摊摊贩贩都摆定了,想必道路会畅通不少。”
“闷得发慌,”女孩儿搁下暖炉,撅着嘴将车帘整个儿掀开,闲散的四处张望道:“怎么有这么多人啊。”
“年节嘛,自然热闹,”明翊见她百无聊赖,好心提议道:“总之不急在一时,要不,咱先下去闲逛一番?”
“跟你们男孩子一道,有什么好逛的嘛,”女孩儿嘟囔着摆摆手,看着满街熙熙攘攘又有些心动:“过两日约四表姐出来瞧瞧热闹。”
“不逛就不逛吧,车上坐着等吧,说实话,我也怕你们女孩”
“欸?表哥表哥,那是谁!”女孩子忽地出声打断他,白皙的食指遥遥指向一方。明翊探过头,不明她所指,女孩又搡搡他道:“那个啊,摆卖花灯的小摊子,坐在案前作书的那个,你看看看是否眼熟?”
“那是”明翊眯眼细瞧,颇有些不大确认:“有点眼熟,”越看越像,不免疑惑道:“莫不是,温家那个小公子?”
“哈!真是他?”女孩儿一拍掌,声音清婉娇脆,语气好笑又揶揄:“负才傲物,眼高于顶的温公子温行易,竟在街边卖灯笼,哈哈,好玩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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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穗带着朱俏几个来的早,在坊市官府设置的统管处交了几文钱,便能占个好位置摆摊。
东西物件依次摆就,林青穗还让青松帮着搬了方矮几,与一个小小的暖炉子来,方便温行易伏案写字。
日暮西沉,灯影绰绰,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边逐渐被摊贩占满,稀稀拉拉的有人开始叫卖起货物来。
“卖灯笼啰,桃符花灯络子,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啰!”
仍是像先前定好的那样,温行易写桃符作年画,朱俏与林青芜喊卖揽客,因今日挽留了林郁在这儿,扎灯笼这活儿便不用林青穗动手,她便坐在小杌子上,拿着几缕丝绦打络子卖。
朱俏自幼跟随双亲做买卖,性子活泛机灵,在外头也放得开,林青芜经由这些天在码头卖酒,对当街叫卖这事也不再怵了,二人一唱一和,似两只欢快的小雀儿。
几个小姑娘鲜泼泼的惹人注目,加之林郁的手艺好,扎的花灯红福灯笼均好看精巧,不时便有行客来问:“你们这花灯多少钱一只?”
“看您想要哪个样式的,小一点的红福灯笼六文一只,”朱俏连忙介绍道:“像这种别致的花灯,您看看这做工材料,没二话说的,也只需□□文一盏。”
客人一番比较,最终出手买了盏九文钱的六角花灯。开了个好张,朱俏收了钱交给林青穗一起收着,几人相视一阵眉开眼笑,愈发松快起来。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时,只听见对面街摊平地响起呼呼喝喝:“卖灯笼咯,买灯笼咯,五文一只,任选任挑!”
这声音竟莫名熟悉,林青穗等人好奇仰着头去张望,只见正对面的摊铺前,不知何时来了个蓝袍少年,正指使着两位葛衣老汉,挑着两担子灯笼放在地上,还没摆放开来,就开始叫喊上了。
少年声音清朗开畅,难得的是半点不带忸怩羞涩,许是听见了朱俏等人的吆喝,便忙不迭的直咧咧对着林青穗这头喊。
“我的天?”朱俏当即意外的一声惊呼:“那不是苏小大夫吗!”
待看清来人,果真是苏行蕴那厮,见他那架势,这头几人登时齐齐傻愣着干瞪眼,“苏小大夫来这干什么?”“也是卖灯笼的?”
“怎么,”苏行蕴冲那头几人昂昂头:“只准你们卖灯笼,就不让我卖么?”
“……”林青穗心中警铃大作,顿感不妙,脱口道:“你这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苏行蕴得意的朝她咧嘴笑道:“砸什么场子,街坊是你家的?不就是做买卖嘛,谁还不会不成。”
众人满头黑线,一阵无语,不少买灯笼的客人听他报价低,又见那小郎君姿貌俊雅,便几步移到他的摊位前,问价买起货来。
林青穗几个都不知说什么是好,诚然,街坊人人都能来做买卖,但是,那苏小大夫,为何独独卖起灯笼,还就摆在他们摊儿对面?
“无事无事,”林青穗醒过神来,鼓励大伙道:“他卖他的,咱们卖咱们的,郁哥哥的手艺巧,他那些普普通通的灯笼怎么能比得了。”
“苏小大夫,”林青穗不放心,又朝他那头喊了句:“卖灯笼可以,别坏了行情,您是玩儿,可我们这些人是要卖这个吃饭的,还望手下留情。”
“谁玩呢?”苏行蕴愤愤不平,插手朝这边道:“我也是正经做买卖的好吗!”
“这苏小大夫,”林郁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委实也太孩子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