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生的疼痛让梅长苏身形一晃,仿佛心中所有隐怒都被戳得泄了气般,他再也抑不住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吼,“萧景琰,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恰如天崩地裂,震得萧景琰身形一僵,停下了脚步。
“萧景琰,你是大梁帝王,不是户部尚书!如何充盈国库,那是是户部要管的事情,不用你来为他们操这份心!你有你自己要承担要决定要想办法的事情,而那些事情,远比钱粮更重要。你明白吗?!”
梅长苏眼眶微红,清癯的身躯不住颤抖着,眼中似是郁愤似是哀恳。
萧景琰就在门口那样看着梅长苏,眸光浮沉。他忽的一笑,暗含苍凉,“小殊,你说我是帝王,有自己要决策的事情,要照顾整体考虑全局。可是啊,”他指了指门外的大好河山,“我既坐上此位,便与这天下息息相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又有什么事情,是真的与我这帝王无关的呢?”
梅长苏顿时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萧景琰没再回头,衣袂带风地大步走出了门。
“萧景琰!景琰!”背后,是突然清醒过来的梅长苏在大声喊他。
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往前,一步未停。
初春冷冽之风带远了背后的呼喊,他自然也不知,在他身后,在那屋内,那人早已面容扭曲,双眼血红,骇人之极。
庭中寒风飒飒,叶落一地,萧景琰只不过走了几步,就发现树下站着一人。
面带寒霜,眸似冷云,原是庭生。
“庭生,你怎么在这儿?”萧景琰走过去,惊诧地问道。
庭生的声音微颤,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两月后便要离京,我舍不得先生,先生便让我这两月里得空就来陪陪他。”
萧景琰拍拍庭生的头,“你也是个念旧情的孩子啊……”
只这么一摸,他就感觉手上寒意甚重。又见庭生牙齿打颤,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了,初春料峭凉意似要渗进骨里去。
“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他隐隐责怪,又难掩心疼。
庭生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随即又低下头,微抿双唇,“刚来没多久。听见义父和先生……在吵架,没敢进去。”
萧景琰一愣,随即眉头轻皱,“我和他没吵架。”
庭生神色仍沉沉如阴云,不知是被冷得,还是心头不快,又或许,他向来都是如此。
“义父,先生他……身体不好。”最后,他憋不住地说出了这句话。
萧景琰一闻,却忽然沉默了。
“呼呼——”庭中的风声似是变大了。
残风卷落叶,天地渐肃杀。明明是初春,却不知为何,阑珊如寒秋。
在除了风声还是风声的寂静中,庭生听见他的义父回答:
“我知道。”
还没待他开口,萧景琰又摇了摇头,“可是,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庭生的声音很是艰涩。
萧景琰隔着那一大片如无家可归的孤儿般空旷的空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只不过十几米远的屋子,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
“情理二字,就如阴阳两仪,相生相克,各执一极。情不能屈于理,理也不能屈于情。这理之一字,就如铮铮铁骨,可断而不可弯。我和你苏先生……理念不同。纵然情深似海,也不可为了这情之一字,而放弃了自己的信念。不然,这不只是辜负了自己,也是辜负了对方啊……”
这两人都是笔挺如松竹的君子,即使争锋相辩,也是宁论得不可开交也不愿对方折腰苟同。
要么就赢得光明磊落干脆彻底,要么就输的一败涂地心服口服。
这一回,换成庭生沉默了。
萧景琰到底怕庭生着凉,想着自己被寒风一吹,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便拍拍庭生的肩,“外面冷,进屋去吧。”
庭生望着萧景琰永远挺拔如山的身躯,抿着唇点了点头。
屋内,梅长苏坐于火盆旁,面色苍白。
他看见庭生跟着萧景琰走了进来,轻咳几声,便招呼庭生坐到自己身边来。
“怎么冻得这么厉害?”他摸了摸庭生的手,冷的很。
“外面凉,他站了好一会儿了。”萧景琰也在火盆旁坐下。
庭生乖顺地坐至梅长苏身侧,“先生,你没事吧?”
梅长苏讶异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你刚刚和义父……”
“不碍事的,只是各抒己见罢了。”梅长苏笑笑,“他啊,从小就是这牛脾气,我早就领教惯了。再说,”他摇摇头,“我这身子现下已好了很多,没以前那么虚弱。庭生,你苏先生,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啊。”说至最后,他笑出声来。
庭生难得一窘,咳了一下,转入正题,“先,先生,你刚刚是在和义父讨论赋役一事吗?”
“正是。”梅长苏点头,“怎么,庭生有什么想说的?”
“我曾偶然听几位大臣辩过,如醍醐灌顶,感触良多。那时心里隐隐绰绰有个想法,只是不太成熟,而且觉得义父应该自有揣度,所以不敢妄言。方才听见你们相辩,我心中已有陋见,虽为瞽言刍议,无增裨益,但还望先生和义父帮我找出缺漏谬误之处。”
萧景琰摇头笑笑,“你这绕来绕去是和谁学的,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啊。”
梅长苏倒是不在意,起身以士礼对庭生作了一揖,以示敬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