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书正随着人流下船,而当时苏唯还在客轮的第三层上,虽然一眼就能看到,但要拨开人群追过去,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除非他攀着缆绳滑下去,不过那样做的话,只怕还没跟踪成功,就先被巡捕房的人抓走了。
——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九十年,而是同样一条船,我在船上,而你在船下。
苏唯在心里暗自感叹着,眼睁睁地看着目标消失在人群中,等他好不容易也下了船,冲进码头寻找沈玉书时,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不过,目标走失的沮丧感只在苏唯心里停留了三秒钟,在确信自己踏在了一九二七大上海的土地上後,他很快就被眼前这座城市吸引住了。
这里是曾被誉为东方巴黎的地方,繁华奢侈却又光怪陆离,这座都市有着近代社会最先进的工业以及财源,但同时街头巷尾又有数不尽的流离失所的贫民,繁华与落後,先进与愚昧,相互矛盾的元素掺杂在一起,融汇成了大家记忆中的上海滩。
苏唯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这片只有在影片里才会出现的风光,他的心房不由地鼓动起来。
偶尔经过的黄包车或小洋车;贴满墙壁的明星海报;在附近叫卖的小摊小贩;以及耸立在远处的教堂大楼,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九十年前的时代。
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弄到梅兰芳先生的签名,他的亲笔签名拿回去拍卖的话,一定可以拍出天价,也许还可以看到黄金荣跟杜月笙,对了,民初还有什麽名人来着?
看着对面的明星海报,苏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苏唯精通的是唐宋元明时代的历史,清朝勉勉强强也说得过去,这是他常被委托寻找古玩字画积累下来的知识,偏偏民初这段他不了解,就算知道一些野史轶闻,也都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
早知道,当初就该多恶补一下历史了。
他懊恼地想着,从口袋里掏出字条。
字条上写了一串地址,那是他从沈玉书的身分证件上抄来的,开头是贝勒路,这应该是沈玉书的住址,所以他不怕跟丢人,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目前有个很大的问题。
他对这座城市一点都不熟,他只听说过贝勒,至於贝勒路在哪里,他完全蒙查查。
苏唯掏掏口袋,最後摸出三枚大洋——除了跟他随身不离的背包外,这三枚大洋是他目前所有的积蓄。
「看报看报,交际花为情自杀,情场浪子抱憾终身;夜半钟楼惊见鬼影,钟声响个不停;法租界再出新疑案,美少女为爱私奔,却因利益杀情郎……」
苏唯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跟长生差不多大小的报童正在沿街叫卖,他心一动,把报童叫过来,要了两份报纸,又将一枚大洋递过去。
「有没有办法带我去贝勒路?」
看到大洋,报童的眼睛亮了。
「有有有,您等着。」
没一会儿,他就叫来了一辆黑色的小洋车,还主动打开车门请苏唯进去。
苏唯探头往里看看,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向他点头。
没想到这个时代就有计程车了,苏唯很震惊,为了体验民初计程车的感觉,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
车开动了起来,苏唯随意翻动着报纸,考虑接下来的生计问题。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所以怎麽生活是个很大的问题,在现代社会,他是靠侠盗的名声吃饭的,可这里他初来乍到,谁知道他是谁啊?
正琢磨着,报纸下方占了很大篇幅的徵人广告跳进了苏唯的眼帘。
各君子鉴,日前圆月观音一案,连累家人入监,为求清白,并寻回丢失之物品,特藉此一隅寻求聪慧敏锐之君子相助,事成後愿奉酬金五千,祈待联络。
下面还附有联络地址,地址也是贝勒路,苏唯挑挑眉,又翻看报纸的其他版面。
很快的,他就找到了广告中提到的圆月观音事件,阅读着事件内容,他笑了起来。
看来要在上海滩赚钱也不是件很难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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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沈玉书已经回到了家里。
确切地说,是他姨丈的家,自从他父母过世後,他就一直寄住在姨丈家里。
姨丈叫洛正,在法租界的紫莱街开了家叫祥安堂的中药铺。
铺子不大,经营还算过得去,洛正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他对沈玉书视如己出,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沈玉书的打算是先暂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搬出去。
今天客人不多,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小学徒在前面看店,他不认识沈玉书,还以为他是来抓药,直到洛正过来,见是外甥,才惊喜地把他带去後院,又让学徒去叫妻子回家。
天气很好,後院晾了很多药材,廊下还挂着瓜果乾枣,沈玉书一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药香,久远的记忆被勾了起来,他忍不住用力嗅嗅鼻子。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姨也不会出去打牌了,我们这两天还一直在念叨你呢。」
洛天长得不高,站在沈玉书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
他打量着沈玉书,又拍拍他的手臂,感叹地说:「这两年不见,你的个头又窜高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是不是洋人的饭可以长个头啊,早知道让你弟弟也跟着去了,你看你这洋装穿着多合身啊。」
「姨丈你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