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大乱。
诛月将长弓扔到附近的副帅手中,淡淡道:「敌军主帅已死。」听不出丝毫战意斗气的温和语调,下达了最初也是最後一道军令,「去吧,击溃他们。」
尚未开战,敌军主帅就已阵亡,这无疑是个振奋己方军心的大好消息。
然而周围所有听见了这一消息的人,脸上所流露出的并不仅仅只有欣喜,还有疑惑、惊诧,甚至畏惧……
若说百步穿杨还是能人所为,诛月方才的那一手,已是非人所能做到的了。
人们当然喜欢强大的领导者,但若是强大得过了头,却会令人恐惧。
不过,诛月又何须在意这些人是怎麽想?
他将战局交给了副手,之後便策马从队伍後方退出战场。
牟纶自然也紧随其後,本想与他说说话,但见他将马儿赶得很急,还以为他急着回城中做什麽去,可在半路上他却忽然转变方向,冲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刚进去不过一会儿,诛月便从马背上跳下来,脚步看似有些虚浮地往前趔趄了几步,扬手一把揭掉面具,低低咳嗽几声,而後便急促喘气。
牟纶在他身後不远处下了马,心怀疑惑向他走去。刚刚绕过他身侧,一眼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便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愕然不已。
诛月嘴角全是鲜血,原来方才咳嗽竟是咳出了血来。
这是怎麽回事?牟纶大惑不解,难道诛月曾在先前的战争中受了伤?
不,不可能,岂有凡人伤得了魔神!
昨晚大小柯说过的话突然从牟纶脑海中闪过……如此看来,恐怕诛月确实身体有恙,并由来已久,而且远远不仅是微恙而已。
「你这是伤是病?你感觉如何?」牟纶询问道,伸手想扶住诛月的肩膀,另一手则想帮他揩去嘴角的血。
不料诛月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往另一边走到大树前半靠上去,慢慢舒了口气,这才开口:「牟大哥,我时日不多了。」
「……你说什麽?」牟纶极少惊讶到如此地步,一时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麽。
「千年前那一战,我遭受重创,若不是有昱笙相救,兴许早已失了性命。」
诛月淡淡道,「这些年里虽有昱笙帮我炼药疗伤,然而我已伤至灵髓,无法治愈。」
「无法治愈?你之体质得天独厚,又怎麽有医治不了的伤?」牟纶紧紧扣住下巴,有些焦躁起来。
以为早已死去的崆犵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可这非但不是失而复得,反而是要面对崆犵再一次的死亡?
……开什麽玩笑!难道说,是天意注定让他得不到崆犵不成?哼,荒谬!
「至少我还来得及与牟大哥再相见。牟大哥,留下可好?」诛月答非所问,凝眸深深望住牟纶,重复了一遍与昨夜相同的话语。
这一回,牟纶开始理解了这句话的含意。
留下,留在他身旁……陪他等死麽?
些许阴霾爬进了牟纶眼底,他眯起眼,沈声问:「你说时日无多,这个时日,又是多少?」
「昱笙说,大概不会超过一百年了。」诛月答道,平静得仿佛那个将死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一百年?还不到区区一百年?
牟纶心情大坏,若说此刻他有什麽最想做的事,便是将方才听见的尽数推翻,那些言论……
「是真的麽?」
「是真的。」一个陌生的声音代替诛月答了这样一句。
牟纶微愕,想不到自己如此专注於与诛月的对话,竟是丝毫未察觉有外人到来。
他循声转过头去,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位白衣青年,有着一副明朗温暖的面容,似个寻常凡人百姓家的邻家小哥。
不过牟纶知道,此人绝非什麽邻家小哥,而是……天界来客。
魔界与天界关系不佳,但也未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份上。若是毫无争端理由,其实并不是不可以和平共处。
此刻见了这个天君,牟纶也只冷眼相望,并未出言不逊。
只是一想到对方刚刚说的话,无疑是认得诛月的,大有可能就是诛月说的那个天君,牟纶心下便有些不快,盯着对方的眼神也锐利几分。
对方倒是未在意他,径直走到诛月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玉小瓶交给诛月,道:「喝吧,会好一些。」
诛月并不多问,就将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牟纶将此看在眼中,心里便明白了,这人也是被诛月信任着的,所以才会不疑有他地喝下他给的东西。
真是叫人不愉快啊……
这时,那人回转身来看向牟纶,飞快地将他打量了一番,猜测道:「阁下应当就是魔君──牟纶?」
「……」喔?原来诛月还曾在他面前提过自己?
得到牟纶的颔首默认之後,那人笑了笑,道:「初次见面,我是昱笙。」
昱笙……这个名字听在牟纶耳中,已经不算完全陌生了。
他勾起唇角,笑着回道:「幸会。」
顿了一顿,敛起了笑容,低沈道,「方才诛月与我说的那些……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想必你也是十分清楚的了?」
「嗯……」
昱笙沈吟,摸了摸下巴,「这些容後再说,我们先将阿月送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