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如何,朝中诸公心知肚明。可又有几人敢议论此事?
陈渡倒是敢,他狂傲耿介,为人率性刚烈,但他彼时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又能成什么事?
直到如今,近二十载岁月,狂傲直言的少年郎,被世道搓磨,终日闭门不出,守着那点逐渐被世人遗忘的忠贞。
但卫秀记得,他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样子,他骑在马上,与兄长并肩策马,仿佛生来就该驰骋沙场。他继承祖父遗志,熟读兵书,上阵杀敌,只为有一日,能带大军南下,一统九州。
他的血是热的,岁月冷却不了,他不该在暗室中,寂寥无声。
卫秀四下环视,不远书案上扑着本书,想是主人方才在看,眼下待客,便随手扑在案上。书封上有“六韬兵法”四字,落到卫秀眼中,使她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总有一些人,是不会改变的。
陈渡注意到她视线凝结于某处,跟着望过去,看到那本书,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拿了起来:“卫先生读兵书否?”
“读。”卫秀答道,“这本《六韬兵法》,便是启蒙之作。不过我只涉猎,于陈郎,怕是早已烂熟于心。”
他喜好兵事,是人尽皆知的事。陈渡也不否认,将书合上,宽厚的掌心贴着书封:“观你徙戎之论,便知不是涉猎而已。你对凉州一带,十分熟悉。”
“不亲历,写起文章来,如何言之有物。”
陈渡便上下打量她,视线停留在她的腿上,又慢慢上挪,与她对视:“那一带不好行走,民风、习俗,地形、要塞,要了如指掌,怕是要费上不少时日。你心志维坚,辛苦。只是,有一事我不明,天下之大,山川之壮,不止在凉州,朝廷用兵,紧张之处,也不在凉州,为何你偏偏,就盯准了那处,又恰到时候地拿出文章来,打动君王,名扬海内。”
陈渡笑了笑,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卫子真是能掐会算,早几年,便算到了有今日。想必没有公主,也会是旁人,卫子早将此论,作为晋身之阶。”
身在陋室,天下形势,他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说他眼力刁钻好,还是感叹他将自己放逐在朝廷之外,却偏生仍旧心怀天下好。
“人生在世,总得做些什么,才不枉此生。”卫秀也没否认,“总不能如阁下,分明有澄清天下之能,却躲避不出,浪费平生所学。”
陈渡笑了一下:“你说的不错。身负才华,确实应当施展出来,造福苍生。”
魏得国不正,他耻于与如此君臣为伍,但他并不把自己的标准强加到他人身上。这些年也学着平和,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是宽容易与了许多。
“你的徙戎论写得好,观点独到,一针见血。希望此次能将羌戎安顿好了,止兵戈,阻祸乱,免百姓于涂炭。”
卫秀便笑问:“心怀苍生,又为何埋没陋室?”
“世道风气不好,我嘴贱,怕得罪人。”陈渡敷衍了一句,掩面过去,不愿多提。
卫秀也没寄希望,一次便能说动他,也不着急,替他斟茶,悠然自若道:“皇位上换了人,天下还是这个天下,百姓仍是那些百姓,看开了,都好,看不开,便郁愤难当。”
“这话倒是有许多年不曾听过了。”陈渡笑道。
以前也时常有人这般劝他,如今劝他的人或他与人断交,或人与他绝交,总之都不往来了。
陈渡见卫秀,因她容貌有亲切之意,因她才华有爱惜之意,便问了一句:“你说百姓仍是那些百姓,那你行走在凉州,写下那篇高作,心中所想,是百姓,还是以此晋身,求名求利?”
卫秀道:“都不是。”她顾不上苍生,也顾不上名利,这两者在她眼中,都如无物。
陈渡怔了一下:“那是为施展抱负?”
卫秀一笑,没有说话。
陈渡迟疑,看着她凝思片刻,起身到案前,翻出他研读过数日的《徙戎论》,拿到卫秀眼前,指点着上面,逐字逐句分析:“看了许多遍,这其中似乎被人润色过。”
“是。”卫秀也不隐瞒,公主给她改了几处。
“相得益彰。”陈渡评论,他捋须道,“可仍改不了你字里行间冷漠无情。”
卫秀皱了下眉,抬头看向他,陈渡正色道:“就事论事之作,确实没什么人情味可言,但文章明志,著作者感情包含其中。你心里,没有苍生,连一句羌戎为乱,祸及苍生都没写。若如你所言,不为名利,又不为抱负,我真想不出,你是为了什么了。”
陈渡与皇帝,与公主不同,他贴近市井,更知民生疾苦,也更感性一些,这大约也是他这么多年拐不过弯来,不肯事魏的原因。
卫秀本意是来打动他,不想竟反过来被他教训了。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我为什么,交情深了,先生自然会知晓。我来此,是因你我志同道合。”
大约是被劝说的多了,什么话都听过,陈渡对志同道合四字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劝说卫秀:“心中存些仁义,存些怜悯,日子就不苦了。你可知我不愿事魏,又为何不投齐宋?”
投齐宋,能否定九州不好说,可到底好过在这间陋室中,籍籍无名。
卫秀道:“为你口中的百姓?”
“不错。此地是我乡土,此间人皆是我乡民,我能投齐宋,然后便要反过来谋算故国。到时血流成河,我心不安。那我是否能在国中兴兵?”陈渡又提出第二个方案,也不必卫秀答,自顾自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