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那些关於疾病的担忧连老朋友都不想透露之後,也开始对交谈关心感到疲倦。因为没办法回应那些真诚的关心,结果谎言像蛛网一样缠绕得令人难以动弹。
「午安,比荷,」漂亮的粉红玫瑰出现在比荷眼前,甜美香气跟著温暖拥抱将自己包裹。「因为玫瑰太漂亮,结果我就乱买东西,喔,对了,今天的天空跟你的眼睛一样美丽。」
比荷看著玫瑰,喜欢吗?对於西里尔不只是喜欢,或许也有些厌恶与恨意,如果没有西里尔,或许他能无视无感那些疲倦直到他什麽也不记得为止。
「我曾经告诉自己,因为我赶不走你,所以只好接受你;不论如何都会烦恼的话,乾脆把你养在身边……但其实,说不定我一开始就希望你留下来。」
「嗯哼。」
「可是,我喜欢你也厌恶你。」
「我说过你逃避的东西会坏掉的,这世上没有一种人生能逃到最後。」
「……的确……」
「怎麽会想到说实话?」
「因为我累了。」
「讨厌却还要笑得漂漂亮亮是很累,还有呢?你可以多说一点的啊。」
「——你没感觉吗?」比荷皱眉转身,挣脱西里尔的下一刻又被拉回去,暗叹一声便放弃挣扎。
「有感觉啊,现在很开心,」西里尔没有凑上吻,而是抬手抚上眼前的脸。「你跟我说实话,对我发脾气,向我撒娇,所以啊,多说些你讨厌什麽也没问题,要不是怕你恼羞成怒我还可以更开心。」
「我以为你什麽都要追问到底。」
「我对你哪次是这样了?」西里尔眨眼睛。「抢来的秘密一点意思也没有,获得秘密的乐趣在於『一切都是意外』和『我只告诉你』……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
「可是我没有时间。」
比荷不了解自己最近为什麽会那麽冲动——冲动的吻、冲动的把这种软弱宣之於口,明明可以拖过看老鹰的日子,拖过万圣节,甚至拖到春暖花开直到这只猫去寻觅新的春天,但是,他也受够这种近乎凝滞的蹉跎。
既无法麻木的遗忘无视,也无法痛快的接受拒绝结果,他想要的是黑暗的宁静,而不是吊诡的安宁。
「人类的时间并不漫长,对人类和世界而言,漫长不是好事。」
西里尔温柔的回答,在比荷眼里看见充满笑容的绝望,那不是第一次看见,只是今天最长久、明显、清晰。
「西里尔,你活了这麽久,可知道有什麽药能治好我父亲的病?」
「不知道。」
「如果症状轻微呢?」
西里尔怔愣,露出比荷意料之外的悲伤笑容,停留在颈颊的抚触彷佛正轻轻颤抖。
「比荷,我能够长久的存活下去,是因为我是全世界的孩子们、或许再加上大人们的心中,对於疯狂的、自由的、奇怪又独特的憧憬,这是代价、是信仰的力量,这些纯粹美丽的恶意让我变得不死而且奇特,我是奇迹,跟这座城市或世界其他的奇迹一样,交换的代价永远无法对等。」
望著比荷的天蓝色的眼睛,西里尔的唇轻触眼角,然後又分开一些。
「所以,比荷,没有这种药。」西里尔又退开些,让比荷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你想要一个奇迹,而我不知道让他发生的方法,如果知道,那也就不是奇迹。」
比荷望著西里尔难过的表情,觉得应该贴上一个吻或者回拥住他,但西里尔拒绝了这些,只是握住比荷的手。
「你是在补偿我吗?你想要补偿什麽呢?或者说你是想安慰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麽难过吗?」西里尔亲吻比荷的手,不知道是否该为比荷此刻的困惑表情生气。「你是为了这个希望而接受……不,容忍我吗?」
「是,或许是,或许当初没想到,但现在或许是。」
「我没有生气的资格呢。」
西里尔明明一脸难过,却只是握著自己的手贴在脸上……比荷一瞬间分不出来这究竟是撒娇、还是反过来安慰自己。
「……我也有同样的病。」
金眸中的哀伤一扫而空,换成一堆问号,看得比荷满腔情绪梗在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病会遗传,而且,三十到六十岁之间发病,一般来说,四十岁以後的发病的例子很少。」
「然後?」
比荷主动将掌心贴上西里尔的脸,把他拉近自己。
「然後我会开始忘记你、忘记刚才见到的人、忘记十年老友、忘记那些对我绝对不可或缺经历与相遇,我会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破损,在对於遗忘无可挽回的时候挫败焦躁,我的记忆会破损、会倒流退化,即使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得你。」
「那就再认识你一次啊。」
「我可能变得粗暴、会见人就骂,也可能随著记忆退化越来越像个孩子,那非常非常……非常麻烦,非常痛苦……你会……你会一点一点亲眼目睹这个人在你眼前消失而你无能为力,但他还活者,偶尔……」
比荷说著说著,双眼开始模糊,他感觉到眼泪滑落,西里尔拿下他的眼镜把他抱进怀里却无法动弹,被绝望紧锁的痛苦回忆蜂拥而出……他以为他不会再哭了。
「最痛苦的……不是他打你、骂你、破坏东西或者失踪……而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你记得他的好,看著现在的他……抱著希望你会痛苦,可是你还是没办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