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荷,我很寂寞,而你不愿意?」
「我已经在养你了,西里尔。」比荷叹口气,终究还是把手贴上那头几乎摸习惯的头发上。「斯林跟莉可我带走了,别欺负他们。」
西里尔似乎被摸得很痒、发出笑声,比荷收回手,把莉可跟斯林推出办公室,在即将关上门的那刻,比荷听见那一如往日的问候。
「晚上见,比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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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的反光透过玻璃照出一种朦胧的惨白,比荷走过许多人身边,眼角擦过许多他看到麻木的表情,心中没有任何感伤。
就只是看到,然後:『啊,这样啊。』地擦身而过。
何必那麽准时的、固定的、坚持的在每周的同一天同一时间来探望父亲呢?
刚开始的时候是医生说这样比较好,等有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比荷却只是笑,从未说出诊断医师的标准答案。
他知道这样的坚持只是害怕自己再也不来,只要软弱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怎麽在等不到奇迹的现实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踏进这里,比荷已经连『这是爱』的这种原因都说不出口了。
刚开始当然还有爱,开始麻木的时候也还有一些,等发现自己偶尔能同情别人的时候,踏进这里已经成为习惯,爱与亲情这种情感看著父亲也无法唤醒。
如同这个人的记忆永远不会恢复一样。
於是最近又多了一个理由——可以毫无顾忌自由倾诉的对象。
在剑塔市理他无法完全放松自己,虽然找钢笔爷聊天是个好选择,但西里尔的眼线实在太多,他并不想什麽事都让对方知道,不过,西里尔似乎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离开剑塔市。
他想安全地说些什麽,吐露秘密、说出压力,然後这些依然安全的沈默。他没有这种朋友,但如果只是说,不会获得回应也无所谓。
「爸,早安,今天外面雪停了,结果比昨天更冷。」
千篇一律的从天气开始,然後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麽被照顾得不好的地方,那双眼睛跟著自己转动,有时候彷佛会想说什麽而发出声音,但最後总是温驯地安静著。
被那样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希望与未来的眼神望著,居然讽刺地令人感到平静。
「爸,你知道吗,西里尔可以变成人喔。」
「他会做很多事,很会交朋友也很会欺负人,但他真的是只猫,所以他虽然不会喵喵叫……」
比荷轻笑两声。
「狗发现主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凑过来一副:『你的同伴在这里啊,我陪你。』的样子,猫……一副既然我在这里,那你应该要幸福啊的态度,猫总是这样,他也是。」
「我应该是幸福的,不管怎麽说,有个家伙只差没有每天说喜欢我,因为把我骗上床所以一整个早上不敢回来见我……」
比荷又笑,那时候虽然颇害羞、被问得很尴尬,但真的很可爱。
「可是当他问我能不能爱他的时候,我拒绝了。」
「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他究竟是什麽的问题,我回答他不会,是因为我不打算爱上任何人也不打算接受任何人。」
被比荷凝视的脸似乎有些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药物让这人安静、减缓直奔终点的时间,却也夺走这些以外的东西。比荷看不到任何能看到的,反而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只会用不幸的角度看待自己,但我的时间也不多,明年春天,我就二十六了。」
「从知道有早发性阿兹海默血统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人生当作到三十岁为止。过了三十岁,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会突然不记得昨天的事、眼前的人,我不知道会不会把失去记忆的焦躁发泄在别人身上,我会开始变得奇怪……」
「因为每个人眼中都有关於我的事,我自己却不记得。」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父亲。」
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的年纪,在接受好意的同时对别人温柔些,然後抱著秘密,在还能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活得轻松点。
「我不打算提供爱情,但也不打算告诉他不爱人的理由,」比荷握著父亲的手,那双乾燥微凉的手不提供力量也不提供安慰,却是自己未来的模样。「我觉得大概说了他也不会放弃,但是……这是自私。」
那不是我觉得,而是我期待。
那只拥有无限时间的猫会持续地爱著他,直到他的灵魂开始瓦解、真相造访,只要不说。
这只不是宠物的猫,已经变成『西里尔』的男人,或许会为了得不到的乐趣而待的久一点。
「……不哭……」
比荷惊讶地抬头,老人的脸露出困惑的表情,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眼角,用孩子的语气发出苍老的声音。
「不哭……不哭……」
「我老早就哭乾了,父亲。」
恋爱这种昂贵的挣扎不是我能享有的,就算人生有什麽更重要的事,对我来说也只剩下现在。
我的人生不需要茫然回首也已注定一无所有,因为这些全都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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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时间(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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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跑著『no』,客厅获得短暂安静的喘息,坐在地上的西里尔回头,比荷正拿著书在沙发上打瞌睡。
拿起遥控把电视调成静音,打算等电动跑完存档关机,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