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易珠道:“妹妹在遇乔宫倒还好,贵妃约束宫人,她们不敢放肆。倒是锦素姐姐的永和宫里不大好。”
锦素道:“我宫里的这个,倒是斯文,只是跟着周贵妃读了两句书,不大将人放在眼里。才刚大皇子读书,她赶在头里磨墨铺纸,这也罢了。谁知还拿着本《论语》乱解,我只好当场打发了她。”
我奇道:“妹妹是如何打发她的?”
锦素掩口笑道:“我说个好笑的事情给你们听。我宫里这个温嬷嬷,凭着几分聪明,又曾得贵妃教导,昨日特地当着我的面教皇子读书。恰巧读到卫灵公问阵于孔子[26]一段,殿下便问她俎豆是什么,她便说俎豆乃是木砧上的祭豆,以此代指祭祀礼仪之事。殿下在书房里还没学到这一节,因此便当真了。我只得上去纠正她。她哑口无言,却还不肯退下。我又问她,孔子是当真不知军旅之事么?她回说孔子知礼仪,不知排兵阵法。我又问她那齐鲁郎之战,冉有又如何胜了齐国呢?她竟然不知冉有是谁。我再问她,孔子若知阵列之法,又为何不对灵公说,反而离开卫国了呢?如此她一再答不上来,才悻悻而退。”
史易珠淡淡道:“大约服侍皇子的嬷嬷不同于服侍公主的,所以才格外地瞧不起人。”
我笑道:“好在锦素妹妹有的是学问,只管问她便是了。我这里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出。”
锦素低声道:“她究竟是怎么伤了姐姐的?”我便将我受伤的始末大略说了一遍。锦素沉吟道:“这样一味用强的人,姐姐反而不用忧心,我宫里的这个,才教人头疼。”
话音刚落,忽听窗外徐嘉秬的声音道:“玉机姐姐在么?”绿萼忙出去迎接。只见徐嘉秬摇着棕竹素绢团扇,扶着小丫头摇摇走了进来。一看锦素和史易珠都在,不觉一怔,“今天巧了,都在玉机姐姐这里。”史易珠与锦素忙站起来,三人见了平礼。
我奇道:“妹妹这样畏热,这就用上纨扇了?”
徐嘉秬叹道:“平时并没有这样怕热,今天不知怎的,周身燥热。”细细看去,嘉秬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史易珠笑道:“烦热乃是心气亢盛的缘故。何不请太医看看,抓些安神药来吃。”
徐嘉秬恍若无闻,只管低头发呆。
锦素道:“徐大人怕是有话要说。我等便不扰了。”于史二人正要起身,嘉秬忙道:“我是找玉机姐姐说话的,既然二位姐姐都在,便都听一听也无妨。”
史易珠问道:“是为皇后在东宫大发雷霆的事么?”
嘉秬叹道:“正是。”
我忙道:“午后东宫究竟何事?”
徐嘉秬饮了口茶,神色稍定:“今天午膳前,皇后怒气冲冲地到思乔宫来,关起门来,将陆贵妃申斥了一顿,又罚贵妃在日头下跪了一个时辰,连午膳也没有用。”
时值暮春,午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且日光强烈,亦少荫蔽。若跪上一个时辰,虽不见得中暑,也会晒伤肌肤,出一身大汗。嘉秬抚一抚右颊,又道:“我求了几句。皇后大怒,罚我和贵妃一道跪着,直到桂旗姑姑去思乔宫禀告二殿下病了方才起身。”说着极力忍住泪水。
她身后侍立的小丫头道:“姑娘平日在家中,从来也没有被弹过一个指头,这才进宫几天,便这样……”徐嘉秬连忙喝止,拭泪道:“到底是我太没用了。”
史易珠问道:“皇后究竟为何动气?”
徐嘉秬低了头,迟疑道:“这……似乎是为了贵妃今晨早朝后在仪元殿伴驾的事情。”
我奇道:“这有什么不妥?”
锦素摇头道:“我听母亲说,早朝后的一个时辰,圣上通常是自己一人在书房中看公文、批奏章,嫔妃和皇子们去问安必在巳正之后,这还是太祖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只是因为近日皇子们都在书房里上学,才去早些。嫔妃照旧。”
嘉秬奇道:“就算贵妃偶尔早朝后在仪元殿中,那又怎样?这也值得动这样大的气么?”
锦素环视一周,低声道:“听闻太祖朝时,有那么二十几天,尚太后就在早朝后陪在太祖身边检阅公文……”
我和史易珠相视一眼,俱是默然。嘉秬惊诧道:“姐姐是说陆贵妃干涉朝……”我忙拿帕子掩了她的口,轻轻摇头。
四人围坐,一团寂静。齐齐端起茶盏,但觉茶汤温吞,涩然无味。心念如潮,如烧滚的水,汩汩浇了上来,又凉了下去。
不多时众人散了,只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凝神思想。芳馨换了茶,见我发呆,便小心问道:“姑娘有何难处?”
我吓了一跳,见她端着残茶站在一旁,不由问道:“向来茶水上的事都是绿萼和红叶做的,怎么是姑姑?”
芳馨道:“这会儿已交亥初,两位姑娘都梳洗去了。”
我叹道:“都这样晚了。”
芳馨道:“姑娘可要洗漱么?”
我见周遭无人,遂拉着芳馨坐下,轻声问道:“姑姑知道尚太后曾为太祖检阅公文的事么?”
芳馨凝思片刻,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大约是开宝四五年的事情。那时候太祖刚刚立后,太后早朝后常在书房伴驾。只是才过一个月,太后便自请离了仪元殿,从此不再议政。自此之后,太祖早朝后便独自在书房中,后妃侍臣,一概不见。直到今上。”
我又问道:“太祖还有别的妃嫔曾经如尚太后一样议政么?”
芳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