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夫妇各有所思地来到坤宁宫,王皇后待他们倒是很和善,始终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坤宁宫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访客,说来也有些寂寞。我虽不是喜好热闹的人,却也难免觉得这宫里少了些烟火气息。日后太子妃若是得空,不妨多过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若是母后不嫌弃,儿臣会天天过来。”张清皎笑着回道,垂眸的时候,自然而然便透出两三分独属于新妇的柔弱羞涩之态,“儿臣初来宫中,有许多事都想向母后请教。还望母后在闲暇的时候,随意指点儿臣几句。”
“我其实也没有甚么能指点你的。无非是在宫中待得久了,经历的事多了,所以积累了些许经验罢了。”王皇后望向含笑坐在旁边的太子,“至于打理清宁宫,你只管照着规矩来就是。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问问太子。清宁宫是你们二人的家,自然该由你们俩来做主。”
说罢,她又随意地提点了几句,张清皎皆一一应下,恳切地谢过了她。
闻言,王皇后勾起了唇角:“太子妃,还有一句话,我必须此时此刻与你说。希望你能记住,在这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免不了会受委屈。就算是万岁爷,也有人能给他委屈受。太子与你亦是无法避免,你也该尽快学着如何忍受这些委屈,才能渐渐替太子分担。”
张清皎怔了怔:“多谢母后指教。”这番话堪称肺腑之言了,或许也是王皇后忍耐了这么多年才寻找出的信念罢。连她这位正经册封的皇后都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才等到了今日,她也该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宫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乱战,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被卷入任何一场战斗,更不能轻易发起一场战斗。
坤宁宫的朝见结束后,在覃吉的带领下,太子夫妇径直去了安喜宫。此时的安喜宫依旧是一片缟素,穿着冕服与翟衣的新婚夫妇立在一片白当中,显得尤为突兀。万贵妃已经去世,安喜宫的正殿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朝见礼索性便安排在灵堂内举行。
朱祐樘与张清皎向着棺木四拜,又由张清皎献上腶为祭品,再四拜。行完礼后,朱祐樘看向身边的太子妃,见她怔怔地望着奠幕后乌沉而又阴森的棺木,不由得轻声宽慰道:“别怕,我们敬完香就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张清皎并未解释,她其实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生死无常。命运的安排总是令人措不及防,诸如自以为已经走上人生巅峰的万贵妃突然暴病身亡,诸如觉得自己会平平淡淡过一世的她竟然拿错了人生的剧本。
敬香后,两人带着一身檀香味去了永宁宫和万安宫。邵宸妃与张德妃皆对他们笑脸相迎,还将几位皇子唤出来见过嫂嫂。这两位分别诞育了三位皇子,宫里自然很是热闹。大些的如朱祐杬,虚岁已经十二岁,也快到知人事的年纪了;小些的如朱祐梈,虚岁不过四岁而已,什么都不懂。
朱祐樘最近忙着大婚,难得见到他们,自是免不了问了几句弟弟们的功课。皇子们的心思却显然不在功课上,答话的时候心不在焉,反倒是对新嫂嫂无比好奇。幸而宫中的孩子都早熟,不是什么熊孩子,就算是围观嫂嫂,行为举止也并不会太过唐突。邵宸妃与张德妃见太子妃有些“拘谨”,随意说了两句便替她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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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东奔西走,朝见礼终于结束,太子夫妇遂回到清宁宫更衣。
无声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战袍也解了下来,战意已然随之消散的太子妃娘娘眨了眨眼,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困倦。肖女官取来用冰水浸过的帕子,在她脸上贴了帖。寒冷的刺激令她不自禁一个激灵,瞬间变得清醒许多,眼底的疲惫却更甚了。
“已经甚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到午时了,午膳马上就准备好了。”
若是在家里,用过午膳之后,她一定会回房歇息片刻,养足精神。可如今,宫中几乎处处都是规矩。作为一位太子妃,似乎也没有青天白日便开始休息的道理。想到此,张清皎难免在心里轻轻叹息----宫里的女人,除了被宠上天的宠妃以及登上巅峰的太后之外,过得都不容易,竟然连自己的作息时间都无法自由安排。
朱祐樘原本打算更衣之后便去乾清宫拜见,正要出殿门,就见李广一路小跑着前来禀报道:“内殿派了宫女来传太子妃娘娘的话。说是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千岁爷不妨用过了膳再去乾清宫也不迟。”
既然是太子妃的安排,朱祐樘略作思索,颔首答应了。片刻之后,他便来到内殿里,果然见明间的长桌上摆满了菜肴吃食。张清皎正吩咐宫女将几个盘子换去他跟前,仔细一看,至少有两三样都是合他口味的。
朱祐樘目光轻轻一动,在桌子前坐下来。在食物的喜好上,他其实极为小心,不会轻易让人瞧出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口味,免得让万贵妃或者其他人发觉,做出什么布置来。可或许是新婚翌日有些放松了,今天早上用膳的时候,他显然展露了些许情绪,才会让太子妃察觉出了他的好恶。
朱祐樘很难形容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心情----并非不悦,也并非纯然的喜悦。而是仿佛有什么温暖之物充满了他的心底,令他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从来没有人如此在意他的情绪与喜好,更没有人如此妥帖细致地关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