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探出头,两道形状完美的眉轻轻皱着。狭长上扬的凤眼明明异常漂亮,覆上细金属框眼镜后,却只流露出一股纯然的冷厉气息。
“我以为李司机已经把你载回去了。”他道,随即发现儿子什么都没带。“呢?”
梅惟一愕,眼中闪过恍然。他的声音几不可察的轻颤:“…爸是来接我放学的?可是我下午还有课……”
“今天不是礼拜六吗?”
“今天例外,因为要补之前的课。”
“…没关系,你上来吧。”梅宸罡按下控制钮,副驾驶座的车门应声弹开。他看着梅惟上车,淡道:“爸晚上得回日本了,想说至少来看看你。”
怎么……才回来不到一天,又要去了?梅惟脑中一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想着为何爸是用“回”这字眼,而不是“去”。这里才是他的家啊。
“最近怎样,功课还跟得上吧?”
“嗯。”
“志愿还是没变吗?美术系。”
梅惟点了点头。嘴半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阖上。
“那爸爸就不勉强你转学了。”梅宸罡皱眉望着那稍嫌老旧的公立学校建筑。“未来一年半好好念,毕业后,爸爸送你去国外继续深造。你喜欢哪个国家?法国?义大利?”
“都可以啊……我还没有决定。”梅惟垂下眼,想着日本有哪些著名的美术学校,却想不起来。……就算真去了日本,又能怎样呢?
眼角瞥着父亲刀凿般的侧脸,放在座椅边的右食指悄悄滑动,试图记忆那隶属上帝之手的线条。三个月不见,棱角转折似乎分明了些……
爸爸瘦了。在日本那里的工作,一定是非常忙碌吧。
他还记得,当爸爸三年前突然决定要常驻日本的大学教书时,每个人脸上那错愕的表情。从来没有人能质疑爸爸做的重大决定,因为他一定有他的考量和理由。以前,法学背景的父亲总会集合全家,严谨有条理的一一阐述明白,只有那次,他什么话都没给。
渐渐的,爸爸待在台湾的时间越来越少……对家里的每一个人而言,这似乎已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10
“对了,你的右脸怎么了?好像有些瘀青。”梅宸罡突然打破沉默道。
“啊?这个……”梅惟直觉覆上右脸,心里微惊。连丘人尹也没发现,他还以为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躲不过爸爸眼睛。“昨天不小心撞到……小瘀伤而已。”
“撞到?看起来像是被人打的。”也许是知道儿子已许久没练武,也讨厌打架,梅宸罡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小心点。有擦我给的药吗?”
梅惟点头。然后,两人间再次陷入沉寂。梅宸罡看眼车上时钟,道:
“你几点有课?”
“一点半。不过我中午还有打扫工作,便当也还没吃,所以得先回去了。”梅惟说着,打开车门预备下车。“…再见,爸。去日本路上多小心。”
“惟。”
突然,父亲自背后叫住了他。有一瞬间,他觉得爸的声音有点古怪,回头后,却又发现一切如常。那双不变的严冷的眼沉稳注视着他,和小时候的影像分毫未差的重叠在一起。
“下星期三你们兄妹三人十七岁的生日,爸爸可能没办法赶回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随你开口,爸爸礼拜五返家时,尽量给你带到。”
“我没有想要什么东西”……梅惟本想这么说,却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硬生生吞了回去。什么……原来爸这回只是要去日本几天而已啊?他还以为又是数月甚至半年……
“爸爸下礼拜五就回来了?那……”
“只是短暂停留而已,大约两天。下下礼拜一日本那边的新学期就要开始了。”
“……喔。”梅惟一愕,连忙暗暗咬住唇内黏膜,迅速垂下头去。
好痛……被短时间内数度抛往天际又重重摔下的心,越来越痛了,彷佛随时就要冲破他能忍耐的阀值。
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情绪起伏,因为脆弱的脏器承受不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学会如何尽量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知道那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只是永远都会在同一个人面前,轻易破功。只有那刻,他才知道自己的胸口,原来还是会疼痛的。
到底要到哪一天,他才能……
“抬起脸来,你还没说呢。”梅宸罡突然轻推了下梅惟的额心,彷佛看穿他掩不住的失望。“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只要你开口,爸爸一定都会答应。”
…只要我开口?…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慷慨的承诺。那我要爸永远留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也可以吗?梅惟在心里默想着,脱口说道:
“我想要……爸下礼拜六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
看见父亲因微讶而扬起的眉,他才惊觉自己说了多么逾越的话。想一想也知道绝不可能,先别说爸这回才停留两天,行程想必排得满档,还有帛宁,他一定也会有意见的……
“可以。”梅宸罡出乎意料的一下便点头应允,梅惟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话。“你要爸爸陪你做什么?说一下你预定的行程吧。爸尽量将那天的事排开。”
“……”作梦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来。梅惟努力睁着眼,不让它们眨下,撑了好一阵,终于成功将那股冲动强压了下去。
原来……他的泪腺也还没坏掉吗?
“我想去看市立美术馆的“黄金印象”画展……然后,去郊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