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文韵不像旧时的容颜了:鹘面鸡形少色,蓬头垢脸无光。鹑衣百结褪青黄,行步崴蕤模样。病恹恹只欠一死,昏昏不辨两厢。可怜fēng_liú饱文章,倒与囚徒相傍。
陈氏大叫一声,昏死於地,过一会儿又苏醒过来。满堂吏役没有不落泪的,知县也用扇掩面,道:“他在病中,你好好扶他回去吧!”
禁子又将文韵扶出了县衙门外,低声吩咐道:“你要急早行事,迟则有变,到时我就救不了你了。”
文韵点头会意。到家中见了嫂嫂,大家哭了一场,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氏道:“老贼太狠了!你只得避一避了。”当下便收拾衣妆,当了些银两。文韵住了两日,担心会生出他变,正要打点起身,恰好禁子不放心,来催他避难,便道:“我帮你背了行李,送你一程,我指条路,你便照著好。”
母子大哭了一场,文韵想要留下却不能,无可奈何,文母将他送至门前,怕人听见,不敢高声,含泪而别。
此夜月明如花,禁子和他走了半夜,已经到了延陵地方。禁子道:“我有公事,不能送你了,前面是西山,搭船便到西湖。绕城走,就能到关上,你可以搭船到镇江,从镇江乘舟至南京。那个地方是英贤聚集之处,你可以安身。你要找个机会,便好在那里生活,再莫作回家的念头了。等那老贼死了,才能回来。你千万要保重!你家中之事,我自当照管。”两人洒泪而别。
正是:已嗟骨肉如萍梗,又向天涯作别离。
禁子走了。文韵背好了行李,往西山走去。他从来未曾出过门,何况还是十三四岁如花似玉一般的一个小官,怎生受得了此苦?
但见:山险向人欹,深松暗路歧。惊眼惟烟雾,何处辩东西。
道路陌生,人也疲倦,文韵早已走不动了,只得放下行李,席地而坐。恰好有只小船经过,见文韵有被套,舟子便道:“大爷要往哪里去?”
文韵道:“去杭州。”
舟子道:“上来。”
文韵上了船,到了松茅场时,凑巧碰到了一个同伴,一起雇行李,径直到了关上,由镇江直抵南京。在惟新桥张家饭店内住了半年,文韵又不晓得做生意,只知道读书。眼看盘缠要用完了,衣物当完了,店中索要饭钱。他左右思量,无计可施。想要回家又担心那件事还没弄清,想要继续住著却已经是囊中羞涩。天涯孤客,举目无亲。
文韵见细雨横窗,流莺聒耳,无一不是增添愁苦之物也,便下笔写了《集贤宾》一套,以寄旅思:
[集贤宾]窗前细雨沥乱飘,正人事萧条。猛听流莺声渐老,又新生一种愁苗,如何是好?第九十霎时又到,良计少,留不定昼春勘道。
[不是路]望坟魂摇,著处縻芫蔟翠袍,苍烟绕我,於何处索春桡?谩牢骚,柔红个个眠芳草,新绿重重锁画桥。空长笑,软香信断凭谁忍,怃然凝眺。
[□儿水]转迓韶光迅,翻疑逆旅消。看天公万事都推调。芳菲不恋花容貌,时光不顾人年少。弄出无穷机巧。还是为甚来由,搅得个世情颠倒。
[□溜子]从他是,从他是恁般颠倒!空辜负,空辜负连城重宝。嘿料襟怀孤傲,渐同向火里□□炎燠。不若似东海潜鳞,南山隐豹。
[□□子]自今朝,自今朝,一片雄心托大刀。难禁受,难禁受,专鲈兴豪,何时返却山阴棹?
[□□□]余生恨乏防身诰,只得向玄冥小笅,无奈春去秋来趱俊髦。
写毕,文韵按板高歌,以解愁肠。真是响遏行云,游盘流水。早惊动了店主人,潜身静听,听他唱得委婉悠扬,声音清亮,不觉心旷神怡,暗称道:“真是好曲啊!”
文韵唱完,放声大哭。店主人不知就里,忙进房问道:“你高兴唱著曲,为何又哭了?”
文韵道:“店家你有所不知,我客居已久,看不到亲人,囊空如洗,欲归无路,欲住无资,我看见春光将要离去,思念故园,偶拈此曲,长歌当泣,对此不是高兴啊!歌罢伤心,不觉痛哭。”
店主人道:“原来如此。我有一言,不知足下听吗?你若是肯听,倒也不用愁支用,这事也是安闲的。”
文韵道:“是什麽事?”
店主人道:“足下不怪,我方好启齿。”
文韵道:“我已经是穷途末路,又少了你的饭钱,眼看衣物又要当尽了,若有可能之事,我自是不推辞的。”
店主人道:“如此便好了。适才听足下所唱之曲,便知道你是能作曲的。我这里新集合了一班昆腔子弟,缺少一名正旦,足下若肯入班,便会有几十两班银到手。每天都有银子赚,不强似清坐无聊吗?”
文韵听了,满脸通红,半晌无言。他若不答应,衣食难措,若是要答应,又担心会招致侮辱,便对店主人道:“承蒙店家你照顾,那便只好如此了。我只是担心入了班,便要招他们轻薄。”
店主人道:“不是这样,龙阳之人才有轻薄之事,昆腔现在正招新人入班,况且有戏之时,你就去唱。无戏之时,你依然到老汉的店中住便是。”
文韵道:“也要说得明白的。”
正是:明知不是伴,情急且相随。
店主人去了,一说便妥当了。只要文韵登场串一场戏,便给他班钱。文韵同店主人到了串场上,做了几出戏,人人称好,个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