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会不会终有一年有人觉得这夕颜碍眼,会把它尽数拔去,片叶不留?”
“也许会。”他眉眼平和,语意清单而坚决,“即便拔去这些夕颜,开在心里的夕颜却是永不会除去的。”
我手指轻按右侧壶盖,只消用一点点力气,只要一点点,浅红的酒y流畅滑落杯中,我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这些年,你在边关辛苦了。”
他的笑意如一缕照霜月光,澄澈分明,“淑妃可曾听过一句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想到千里所共的婵娟可以照着身心俱安之人,再辛苦又何妨?”他停一停,“入宫述战之前,我曾去过凌云峰,一山
一水,一切如旧。”
我微微浅笑,“可惜,我此生再无机会回去了。”语毕,我举起酒壶,欲为他斟满一杯。
他看着我,“还想过回去吗?”
“王爷信吗?我曾数度在梦中回去,彷佛还在昔年,一切未曾改变。只是,梦醒身在深宫,望穿天涯路亦回不去了。”
“你回宫后,我亦曾信马由缰,每每走到你旧居,总想静静待一会儿再离去。清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凌云峰了。”
有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我无言以对,停下手中举起的酒杯,怅然望向窗外。
初夏时分,桐花台梧桐翠色愈浓,愈加显得空庭晚来寂寞,嫣紫粉白的桐花大多已开败,偶尔有几多零星缀在枝头,亦成了残江萧条,入夜时分,天空已被哀凉墨色吞没,行宫各院绣红的琉绸宫灯一盏盏点起,似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又那样远,远不可及。
那是人间灯火,而我却在地狱徘徊。
窗扇半合,微见台前盛满初生的清澈月光,十七的夜,圆月也逐渐残缺下去,无可转圜。
“还记得那张合婚庚帖吗?”
我心底幕然一软,几乎不能忍住眼中泫然泪依,只得悄悄用绢子拭了,勉力笑道:“记得。”
他微微一笑,“有庚帖,却不曾饮过交杯酒。”
我全身一震,心头的绝望与撕裂般的疼痛使我不堪重负,我垂手,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零落,悄无声息滑落自己酒杯中。
从未实现过的梦,今日就当是我彻底任性一回吧。我狠一狠心,宽大袖中的指尾轻轻一按壶盖的左侧,酒y迫不及待从蛇形壶口坠落馥郁香气。我隐去泪痕,笑靥轻绽若梨花,恬静道:“好。
46、忍把平生话断肠
他身子微微一颤,彷佛月下的粼波一点,他声线清润,夜风大了,妳去合上窗吧。
那样轻切而熟稔的的口吻,彷佛还在那些年月。我心中温软到酸楚,盈盈行至窗前,合上窗扇。他轻轻道:妳仔细看那窗上的图案,是否极应景?
窗上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醉颜红底子镂空合欢花图案,花x上描着细细的金粉,即使隔了那样长的年月,颜色一就鲜亮如初。这样明艳夺目的大红金色,是很像婚庆时节的。他继续道:母妃喜欢合欢花,所以父皇建桐花台时嘱咐窗扇接镂空此花。合欢,是很温柔长久的名字。
我一笑,你从前的镂月开云馆不也是遍种合欢吗?
他颔首,神色迷蒙而幽暗,带着晨曦清微的亮色,含笑道:合心即欢,是不是?我自幼生长于桐花台,直到昭宪太后过世才回紫奥城居住,所以一直只见父皇与母妃恩爱喜悦。
我也很羡慕先帝与舒贵太妃的情意。
他琥珀色的双眸似被薄薄的霜意覆盖,父皇再钟情母妃也不能只与她一人相守。可惜,我也做不到。
我对不起静娴,对不起玉隐,更对不起你。
内心灼痛迫我放下淑妃的矜持,我急急以冰凉的指间轻轻按着她的唇,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懂得的。
他类力的摇一摇头,不是,静娴其实很聪明,他察觉妳我与玉隐之间的异样,她很想问我,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渐渐喜欢模仿你穿衣说话。她一直很努力的想讨我喜欢,最后,她求我,求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孩子。
我屏住呼吸,轻轻道:玉隐若模仿我,会比她更像。
他微微颔首,深有愧疚之色,玉隐,他骄傲而矛盾。她迫切希望像而得到躲的怜悯,却也最怕像你,成为你的影子,使她所获得的只是我的怜悯。
肌肤上透出一层一层的凉意,那凉意似从骨髓里漫出,不可遏止。我凄然唏嘘,或许回到最初,我们都会后悔当日自己所做的抉择。也许换一条路走,我们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困顿其中。
他深深呼吸,眸中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沉下去,我毕生唯一后悔之事,是那年去甘露寺宣读圣旨迎你回宫。嬛儿,那是我毕生不可饶恕的错误。
清澈的酒y应召出我半边不完整的脸庞,恰如我并不完整的人生。我忍住眼角苍冷的泪意,静静的看着他:清,即使我心中的风一直吹向你,我也必须逆风而行,世事错落皆是命中注定,我不会怨恨你分毫。
他轻轻一笑,眼中悲凉之意却更深重,我毕生渴望的人不能得到,却又辜负两位无辜女子,的确不堪!
我挟了一筷子桂花香藕在他碟中,勉力微笑道:这是在先帝与舒贵太妃昔年情深意重的地方,又是你的故居,何必总说这些伤心言语。
他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盏中酒y却一滴不洒,他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