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认识他们,都是钦天监官员、显赫的贵族:一个是内大臣苏克萨哈的堂弟,一个是议政大臣杜尔玛的侄子。福临的笑容一点都没有了,问:“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苏克萨哈的堂弟回话了:“奴才请皇上……圣安!汤……汤若望把我们……叫来,说是要革我们的差使!……
奴才给皇上当差,他,他凭什么敢革我们的差使!〃福临转向汤若望,以为他一定有几分惊慌,不想却看到一脸坚决得近于
执拗的表情。他不无惊讶地问:“玛法,确实如此?”“是的。〃汤若望昂起白发苍苍的头,断然回答:“他们不称职!不学无术,傲慢无礼,肆无忌惮地破坏钦天监的正当工作。我不能容忍!打算先通知他们不要再进钦天监,再向皇上奏请。因为皇上突然驾到,只好把他们暂留工作室。〃福临哈哈大笑,挥手令两名贵族退下,然后才勉强止笑,说:“你……不怕我怪罪你?〃汤若望看定福临的眼睛,恢复了他特有的慈爱和亲切,说:“你不会袒护不学无术的人。羽毛相同的鸟才飞集在一处啊!〃福临点头叹道:“我明白了,你为什么宁肯要水鸭子一样的汉人入教,而不愿接受满洲人。〃汤若望笑着摇摇头:“不,上帝指示我,我们的鸭子都是鸿鹄。”“哦?满洲人就不是鸿鹄?”“不是。他们是鸷鹰,是嗜血的猛禽。”“你说什么?”福临倏然变色,黑眉拧起,一脸威严。
汤若望直率地回答说:“成年的满洲人,由于长期的劫掠和其他恶习,加入基督教还不到成熟地步。”“汉人就成熟?〃福临声调都变了,高得刺耳。
“汉人的文化、道德,确实优于满人。”
福临的脸霎时涨得血红,嘴唇缩得看不见了,鼻翼急促地翕动,眼睛忽大忽小,目光y沉得可怕,一场盛怒就要爆发:“你,你胆敢如此护汉排满!〃汤若望照直看着福临冒火的眼睛,面不改色:“皇上,尊贵的太宗太祖皇帝,就曾向汉人学了许多东西,大到官制,小到犁铧。如今你的一百个臣民里汉人占九十九,你怎能不了解他们?那些成年满洲人的嗜杀恶习,正要靠皇上你的仁德去感化改正,使他们最终免堕地狱……”这双忠诚的蓝眼睛和这无可辩驳的道理,平息了少年皇帝的怒火。事实上,他不正在拚命地学汉文、读史书吗?他不是越来越倾慕这古老灿烂的文化吗?不过,他不能这样认输。他立刻找到了挽回面子的途径,以征服者的骄傲,批评那个亡国的末代皇帝:“玛法,你那么推奖汉人,看看那可怜的崇祯吧,不就因为忌刻、贪婪、暴戾,失了天下,自缢煤山吗?〃汤若望不以为然。他在明朝的钦天监任过职,很知道明朝是被李自成摧垮的,满洲不过从李自成手中夺来了现成天下。有首民谣流传极广:“朱家麦面李家磨,做得一个大馍馍,送给隔壁赵大哥。〃1如今这赵大哥家的小主子,却摆出这么一副虚骄态度,不是很可笑吗?于是,他答道:“崇祯皇帝的知识、道德和对百姓的爱护,都是很优异的,只是因为过分自信、固执……”“玛法,你说他爱护百姓?〃福临急躁地打断汤若望:“万历末年合九边饷银,每岁不过二百八十万;到了他崇祯,加派辽饷九百万、剿饷三百三十万、练饷七百三十万,自古以来,哪有正赋之外,每年又搜刮二千万两银子的?民何以堪!
所以我朝立都,第一件大事就是罢三饷以解民困,全国赋税按万历初年数额征收。玛法你说,谁爱护百姓?〃汤若望笑了:“这是本朝第一大仁政。老臣认输!“福临的好胜心得到满足,自然恢复了情绪的活跃。工作室里到处是工作台、工具、仪器和计算桌,这引起了福临的极大兴趣。他在屋里到处走动,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玛法,这高高的跪凳,是你作祷告用的吗?日课祈祷要费许多时间吧?……这台起重机械的模型,是不是盖教堂时用的那种?……
这些器皿是合药用的吧?你进给太后治病的药也是在这儿做的?照书本上做吗?哪本书里写着?这本?还是这本?唉,都是你们欧洲文字……”起初汤若望还一一回答,后来只是微笑着应付。这个世界上最大国家的权威无限的君王,和一切十六岁的少年心性没有两样,好奇,好动,几乎所有的角落他都一一搜寻到了。
在天文仪器面前,福临变得严肃了。汤若望熟练地介绍:这是黄道经纬仪,那是赤道经纬仪,这边两座是地平经仪和地平纬仪,那边两座是纪限仪和天体仪。他还简要地说明了仪器的使用方法。
福临指指桌面,那儿一摞摞纸上写满算草算式,鹅毛管笔扔在旁边,凹形的金属墨水容器中墨汁已经用干。他问:“这些,就是你的天算?你正在演算什么?““今年五月,有一次太白金星昼现。此外,九月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