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李哥,”韩老六说。他脸上的颜色变好了,说话也流利了。“我是一个大坏蛋,我的不济的事可真不老少。皆因我是一个‘满洲国’的旧脑瓜子,爱动压力派。如今民主政府行的是宽大政策,我要求你们姑息姑息,担待担待,留着我这条小命,我要是不知过必改,不替农会办事,不跟萧队长和农会的各位委员,往革命的道上迈进一步,我摊一颗炸子。”
“你别扯那么老远了。你自己说,你作这么多坏事,该怎么的?你愿打,愿罚,愿分呢,还是愿蹲笆篱子?”李振江问。“那还能由我?”韩老六说,极力忍住心里的快乐:“大伙儿说,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吧,斗我三回了,说起来,我真是心屈命不屈,反正作错了,就得领呗。”
白胡子说:“罚他十万。”
李振江说:“把他留的二十垧地也拿出来。”
人们七嘴八舌说开了:有人说,把他撵出大院。也有人说,把他送到县里蹲大狱。又有人说,罚了分了,就不必押人。有些在发表不同的议论,也有的人一声不吱,在后沿松松散散地走动,而且想找机会,溜出会场去。刘德山打头走出去,走到学校大门口,赵玉林问他上哪儿去,他说:“昨儿下晚来了个亲戚,喝多了一点,脑瓜子有点发胀,得回去躺躺。”在他后面,又走了一些,多数是说闹病,少数是说有事情。
老孙头没有走,也没有说话。他蹲在后面一个墙角下。萧队长走来问他:“你咋不说话?”
老孙头站起来说:“大伙都说过了呗。”
“依你说,李振江打韩老六,安的是啥心眼儿?”
老孙头狡猾地笑着说:“斗争恶霸,不打还行?”
“这是真打吗?”
“那哪能知道?他们一东一伙,都是看透《三国志》的人。要我说,那一耳刮子,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萧队长走到前边,跟工作队的人合计了一下,又叫郭全海、白玉山、赵玉林几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会。郭全海走到桌子的旁边,对大伙说:“会就开到这疙疸。今儿天气好,大伙还着忙割小麦,拿大草,韩老六该怎么处置,大伙提意见。”
好多人同时唤道:“押起来。”
有人说:“叫他家里人把十万罚款送来,多咱交钱,多咱交保,短一个不行。”
郭全海又问:“大伙的意见呢?”
有好些人回答:“对,多咱交钱,多咱交保,就这么的吧。”都想早一些结束,快一点回家。
郭全海又道:“老田头,你意见咋样?”
老田头低下头来,不吱一声,好半天,他才说话:“我没意见,就这么的吧。”
13
大会散了以后,韩老六押回笆篱子。不到晌午,李青山送来十万元罚款,杜善人、唐抓子送上一张保单,韩老六交了保了。
大伙回到家里,连积极分子也都懒懒散散的,干啥也不带劲。人们怀了一颗旧的疑心来开会,又抱了一个新的疑心回家了。回到家里,有的下地,有的放马,有的套车,有的铡草,有的侍弄园子地,有的到河里打鱼。为了生活的困难,为一点小事,他们摔东西,打牲口,跟老娘们干仗,有的干脆躺在炕梢,一声不吱,也不动弹,全都混天撩日地打发着日子。生活的海里起过小小的波浪,如今似乎又平静下去,一切跟平常一样,一切似乎都还是照旧。
老孙头孙永福却没有回去。出门时,他跟他的老伴说过,说这一回可真要把大汉奸治下。会开得这样,他不愿回去,怕老伴顶他。他跑到工作队里,萧队长正在主持一个总结经验教训的会议,老孙头不管这些,喘吁吁地跑到萧队长跟前,说道:“萧队长,我不干这积极分子了,这小官儿可不是人当的,尽憋气。”
萧队长说:“积极分子不是官,是老百姓当中敢作敢为的头行人。你要不干,不做这好人,不用来辞,不来就行了。”
“不是不来,我一开头,就随队长,还能半道妥协吗?我是想:咱们是孔夫子搬家,净是书1,心里真有点点干啥的。”
1书、输两字,音略相同。
萧队长安慰他几句,叫他回去还是跟知心人唠嗑,跟老百姓聊天,说大地主好几千年树立起来的威势,不是一半天就能垮下的,不能心急。
刘胜心里不好受,但他不吱声,坐在窗户跟前的桌子上,在看小说。
小王觉得韩老六早该杀掉。他对萧队长说:“你去问问赵玉林,看他主不主张整掉他。”
萧队长说:“你不能单看几个先进的积极分子。发动群众,越广泛越好,打江山不怕人多。老百姓说:”人多出韩信。‘“
小王对于不杀韩老六,心里还是不服气,却又没有再说啥。
萧队长也怪不好受。因为他瞅着群众往回走的时候,都懒懒散散。他也和群众一样,感到不舒服。可是他不说。这是因为他是一个踏实的实际工作者。好多年来,对于实际的问题,他都是用全力来设法解决,不愿意用闲话,用空想来耽误时间,浪费精力。而且,他心里感到,谁都想从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