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白大嫂子对屯子里的妇女也宣传这些,叫人们上街去买年画,买毛主席像,扔掉灶王爷。临了,她也总是说:“咱们要提高文化,打垮脑瓜子里的封建。”
妇女小组,改成识字班,并请栽花先生做文化教员。但这是后话。
15
刘桂兰呆在赵家,白日照常去工作,下晚回到家里来,做针线活,或者给锁住剪一些窗花。日子过得乐乐和和的,转眼就到了年底。
腊月二十九,刘桂兰从识字班回来,正在帮赵大嫂子包过年饺子,她婆婆来要她回家。杜老婆子坐在里屋通外屋的门坎上,嘴里叼个旱烟袋,冲刘桂兰说道:“你还是回去。过年不回去还行?”她说着,两眼瞅着赵大嫂子的脸色。
刘桂兰干干脆脆回绝道:“我不回去。”
杜老婆子抽一口烟,笑着开口道:“到年不回家,街坊亲戚瞅着也不像话。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过了年,赶到初五,再出来工作。好孩子,你最听话的。赵大嫂子,帮我劝劝吧。”
赵大嫂子没吱声。刘桂兰心想:“这会子糖嘴蜜舌,也迟了。”她又想起了那尿炕的十岁的男人,还有一双贼眼老盯着她的公公,铲地时她婆婆使锄头砍她,小姑子用言语伤她。走出来的那天下晚,下着瓢泼雨,她跑到院子里,听见狼叫,爬上苞米楼子,又气又冷又伤心,痛哭一宿,这些事,到死也忘不了啊。想到这儿,她晃晃脑袋:“不行,我死也不回去了。”
杜老婆子听她说得这么坚决,收了笑容,用烟袋锅子在门坎上砸着,竖起眼眉说:“回去不回去,能由你吗?你是我家三媒六证,花钱娶来的。我是你婆婆,多咱也能管着你。要不价,不是没有王法了?”
刘桂兰放下正在包着的一个饺子,转脸问道:“谁没有王法?”
赵大嫂子也说:“老大娘,这话往哪说?刘桂兰是妇女识字班的副班长,斗争积极,大公无私,你敢说她没王法?她没有地主的王法,倒是不假。”
锁住在炕上玩着花梨棒1。听到杜老婆子跟他妈妈吵嘴了,他扔下小棒,跳下地来,从身后推着她骂道:“滚蛋,你这老母猪。”
1一种棒子似的玩具。
杜老婆子一动也不动,声音倒软和了一些,吧口烟说道:“她是我家的人,逢年过节,总得叫她回去呗。”
赵大嫂子带着笑,又有分量地说道:“逼她出来,这会子又叫她回去,你这不是存心糟践她?”刘桂兰又低着头,一面重新包饺子,一面说道:“过年我上街里去参加,不算你杜家的人了。”
杜老婆子冷笑一声道:“你参加也唬不了人。我家献了地,也算参加了。”刘桂兰抬起头来说:“你也算参加?在‘满洲国’,你们打么,光复以后,你还和大地主一条藤,说的干的,只当人们不知道?咱们农工会、妇女会还没挖你臭根呢。也算参加!”
“我们干了什么,说了啥呀?倒要问问。”杜老婆子只当这童养媳一向胆子小,不敢说啥。气势汹汹地逼着她说。刘桂兰常常听萧队长说,光斗大地主,小地主和小经营地主1先不去管他。小老杜家是小经营地主,她就没有提材料。这会子杜老婆子装好人,反倒来逼她,她气不忿,就翻她的老根:“十月前儿,你不说过:”你们抖擞吧,等“中央军”来,割你们的脑袋。‘“
1租了地,又雇许多劳金来种,叫经营地主。
杜老婆子急得嘴巴皮子直哆嗦,她知道,“中央军”是盼不来了,慌忙说道:“你瞎造模。”
这时候,来了不少卖呆的,老初、老孙头也闻风来了。刘桂兰胆子更壮,又说:“言出如箭,赖也迟了。那天你蹲在灶坑边对火,说了这句话,你忘了,咱可忘不了。”
杜老婆子望大伙一眼说:“屯邻们,谁不知道我杜家的心早随八路了?”
刘桂兰紧紧顶她:“你嘴随八路,心盼胡子。那天你还骂农会的干部:”这些牤牛卵子,叫他们多搭拉几天吧,“中央”来了,有账算的。‘“老孙头听到这话,说道:”可了不得,骂得这么毒!这老家伙是想反鞭了。“老初也暴跳起来,大嗓门可劲地叫道:”把她抓起来,这老反动派!“
刘桂兰接着说道:“在早我寻思,不管怎样,也在她家呆一场,他们对不住我的地方,算拉倒,我没有工夫去算这个旧账,如今她倒招我来了。你们瞅瞅,”说着,她解开棉袍上的两个钮扣,露出左肩,那上边有一条酱红色的伤疤。她接着说:“‘康德’十二年,她嫌我薅草太慢,举起锄头,没头没脑,就是一下,瞅瞅这儿,当时血流一身,回家躺炕上,七天起不来。”她扣好衣裳,又说:“也不请大夫,痛得我呀,眼泪直往炕席上掉,她还骂呢:”躺着装啥呀?地里正忙着,你躺下偷懒,白供你小米子吃了。还叫痛呢,这种料子,死也不当啥。‘在她眼里,穷人就是这样不抵钱。“
刘桂兰停顿一下,老孙头忙着插嘴道:“这会子叫她看看,谁不抵钱?”
刘桂兰接口说道:“工作队到来不久,我参加了唠嗑会,她知道了,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