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莫云笙身上伤势已经大好,行动全然无碍。陆啸早在七八日前便率大军前去与匈奴王庭军一战,至今未归,营中只剩了步行作战的重盾甲士留守。下午若是得闲,陆满也带着莫云笙出去走走,免得在帐内待了过久再闷出病来。
“这一场仗打完,怕是便要撤回去了。”将剩下的箭枝归拢好放回武库之内,陆满说道。
莫云笙正在擦拭手中长弓,闻言一怔:“撤回去?”
“如今已是深秋,待到入了冬,草原上下了大雪,双方都得休战。”陆满答,“等到来年四月冰雪化尽,战争才能继续,这也是每次征匈奴都要打很长时间的原因之一。”
“那在此期间军队难道就驻守在鸣沙镇不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当年老侯爷第一次征匈奴时和老朔北侯发生了冲突,后
来就改成了勇烈侯奉皇命领亲兵营替天巡边。其余军队虽然依旧在鸣沙镇戍守,但若是有匈奴来犯,却是归于朔北侯暂时调遣。老侯爷和老朔北侯都是炮仗脾气,谁也不肯相让,原本只是为了将他两人隔开,后来倒渐渐成了惯例。想必将军此次,也是要如此做的。”
莫云笙擦拭弓弦的动作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他垂着眼,神情依旧平静,状似随口问道:“所谓替天巡边,便是在北燕边郡统统走上一圈?”
“是的。”陆满理所当然地答道。
莫云笙没有回答,继续细细擦拭弓弦。半晌,他抬起头,淡淡道:“我想去袁先生墓前拜祭,烦请带路。”
袁初的墓地在军营以南的一处矮坳之中。
一抔黄土,一块木头削制的墓碑,面朝西方故土。这便是西楚末代皇帝的安眠之处,简单得近乎有些寒酸。莫云笙看着墓碑之上“先师袁初之墓”几个大字,郑重跪了下来,三叩首。
一年多来这人虽是对他百般讥讽刁难,还曾经威胁说将会取他性命,却未曾付诸任何实际行动,反倒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回想起袁初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莫云笙心下明白,男人所言,不过是告诫他切莫将自己的悲剧重演罢了。
然而南陈终究并非西楚,他莫云笙终究并非袁初。他无法放下执念,更无法将一直以来受到的种种压迫欺辱一笔抹消。
铤而走险与匈奴联合如今已成泡影,他原以为五年之内回归故土早是奢望,上天却再度赐下大好良机。
即便前途依旧生死未卜,即便迈出了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他也要放手一搏!
☆、第四十五章 巡边
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回返。整个军营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只待休整完毕,便要拔营启程,重归北燕。
当初因为容熙刚刚登基,朝中根底不稳,又兼有左丞相李文盛一党作乱,所以这征匈奴一事一拖再拖,直到七月才得以出征。时间短暂,因此年前的交战不过是预热,真正的胜负尚要等到来年开春方能揭晓。而这一趟玄韬军先是拔除了匈奴左贤王普赫的整个部族,随后对上王庭军时随算是势均力敌,双方伤亡五五之数,然而陆啸却在阵前将匈奴大都护图鲁斩于马下,也算是玄韬军赢了一场。如此战绩回报上洛,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外面军议开得热火朝天,莫云笙站在一帘之隔的内帐仔细听着,虽然依旧不甚分明,却也能听出是在议论拔营回师与在鸣沙镇驻守一事。在场的多是自陆文远时期便在军中的老将,对于每次冬天的这一套事务早就驾轻就熟,此次军议,倒多是提点陆啸与秦展这两个后辈的。
要交代的事情并不多,很快便一一部署完毕,众将随即告辞,陆续出了帅帐。莫云笙听着陆啸和孙瑜秦展等人道别完毕,在帐内走了几圈便没了声息,想必是已坐了下来处理军务。他握了握稍有些汗湿的掌心,一咬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与内帐的狭小空间相比,用作军议场所的外帐自然是要广大无比。正中是一方围着椅子的长桌,一旁架上挂着整幅北燕边境与草原的地图;靠近内外隔帘之处摆着一方稍小的桌案,上面稍有些杂乱地堆着大小卷宗。而玄韬军的主帅此时便坐在那方桌案后面,面前摊开封黑底银边的折子,显然是要呈给皇上的奏章。见了他出来,男人猝然停笔,墨黑的瞳中满是错愕,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七月初从上洛出发至今两人便很少相见,这般面面相对更是从未有过。数月未见陆啸似乎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比先前更加严肃冷厉,眼底却透着深重的疲惫,与那一日莫云笙听到的那声叹息如出一辙。见到莫云笙突然出来的错愕很快自眼中消散,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口中淡淡问道:“伤势恢复的如何了?”他开始继续撰写奏折,下笔却似千钧,每一划都缓慢至极。
“已经无碍。”莫云笙轻声答道。
陆啸却只是轻“恩”了一声,没有再做任何表示。生疏而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莫云笙垂下眼帘望着地面,半晌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