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陶公子冷笑不语,羽仙不假思索地坐上床榻,半边身子向着他,低低地道:“我才不要什么开枝散叶呢,你又不是不懂。”
她语带怜惜,愁云凝于眉间,陶公子霍然坐起,腰挺背直,猛挥手嘿然道:“罢罢,最不吃你这套!”
他脸现怒容,瞪着羽仙,却把羽仙逗得“噗嗤”一笑,他倒也跟着笑了,垂头掩去眸中油然而生的悲凉之意,把那日北梁人屋内的情形回述了一遍。
那主动挑话的北梁人听少年冷斥,并不以为意,反而穷追不舍道:“李公子,我可没醉,我们自过江以来,遇到的东楚人,无论男女老幼,你最好看。这话要是半点不够真心实意,就遭天打雷劈!你们说是不是?”
羽仙听着陶公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不由撇嘴,都说北梁国人狄戎不化,粗鄙不堪,居然把这江南浪子动不动就赌咒发誓、讨好妇人的油腔滑调学个八分。
那少年按捺不住,勃然大怒:“无礼粗人!你别以为你是……”
陶公子正竖直了耳朵要听他脱口而出的内容,不料那少年却倏然止了声,转化成“呜呜”的呻1吟,接着更是凌乱难分的铿锵声、重物撞地声、旁人插入的惊呼声,不一而足。
幸好这纷乱持续时间不长,须臾复归宁静,紧接着是那北梁男子似有意压抑的声音:“小公子功夫不错,可惜气力稍嫌不足——你在那全是妇人的地方长大,弓马之术怕是半点不会吧,不如跟着我回那边去,我教你骑马,再送你一匹千里良驹,纵横驰骋,怎么样?”
“谁说小爷不会!”那少年显是气急败坏,几个字宛若从牙缝中挤出,“犯得着你教?”
“你会,”北梁男子倒也不恼,轻笑,“只怕连我们那的女娃都比不过。”
一声似筷击酒瓯的声音,这声音愈发地大起来,极有节奏,那屋中一众男子合着吟唱道:
“李家小妹自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
左射右射必叠双。
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唱完,众皆放肆大笑,就听那男子打趣的话语再次响起:“李家公子,你自问看看,有没有李家小妹这能耐?没有的话,不妨乖乖地随我回北梁去,也把奉做最尊贵的上宾,不比在这成王孙公子差。”
陶公子说到这儿,嘎然而止,看向旁侧的羽仙。
羽仙此时已然听得一脸入神,脱口问道:“没了?”
“你当我说书么,”陶公子啼笑皆非,正色问,“你可从中听出什么究竟来了?”
怔了一怔,羽仙沉吟道:“那北梁男子既是贵族打扮,又颇通汉话,懂汉俗,还姓石,想来……他这皇亲国戚的身份是坐实了,就不知是北梁王室的谁了。至于那东楚少年,虽则北梁人一直拿他打趣,但也没有真逾规放肆,此人——唔,王孙公子?”
若这少年是身份不低的世家子弟,在这金陵王都耳目众多之地,竟毫无顾忌在大庭广众下与敌国贵族相交,不惧连累父兄族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如果他只不过是个升斗小民,那北梁王族来客为何找上他?
羽仙忍不住发问:“这群北梁国人这般招摇过市,难道不怕被皇城司探查到形迹么?”
陶公子冷笑:“两国虽敌对,买卖可从不曾中止过,民间来来往往,官方素来是睁只眼闭只眼。那北梁人只消说自己是商贩,东楚这厢又怎会无事找事地细查?便是真找出破绽,上面不深究,下面做事的小卒,有几个是高风亮节到阿堵物不能解决?”
羽仙听他这般冷嘲热讽,半晌不能成言,不无惆怅,直到陶公子的手轻搭上她肩头,她才勉强定神道:“那我得赶紧将这事报予首领——是了,首领还交代了另一桩事,你可知道那个,那个南越贵妃?”
“这哪能不知道?”陶公子大笑,“金陵人皆传他貌若潘安宋玉,倾国倾城,还精通妖法,简直就是妲己再世,只不过这狐狸精是公的。”
羽仙哑然失笑:“真如此吗?”
陶公子摇头叹息:“赵静笃在金陵长至少年,方随父远征南蛮,认识他的人又没死光,只是挡不住这滔滔洪水般的流言蜚语。”
稍作一顿,他探询道:“怎么?你的任务,与他有关?”
于是羽仙便将魏一笑令她追查南越僭王妃之事详详细细地告知于陶公子,陶公子边听边手抚光滑的下颌,虽是不自觉的动作,但羽仙看在眼中,心下又是一阵难过。
这等心高气傲之人,仍肯寄残躯于万丈红尘,要忍受多少屈辱痛楚,她委实难以想像,不知不觉默默握住他柔若无骨的手。
陶公子一惊,回过神来,瞥了眼羽仙,直截了当道:“说来也巧,那僭王妃的下落我是不知,倒是可能有另一个与赵静笃相关之人的消息。”
“谁?”羽仙打起精神,追问,“贵妃的家人么?”
“你可知就在两日前,卧病不朝的谢濂谢尚书,悄无声息地纳了个新的侍妾么?”陶公子不曾正面作答,牵起另一事的话头。
这老尚书的fēng_liú韵事不曾广传于众,也是谢府管事家丁在陶公子的船楼内,沉浸于温柔乡中,酒酣耳热后的笑谈,经训练有素的欢场姑娘巧言如簧,便将这桩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说那女子年纪甚轻,不过十五六刚刚及笄的模样,生得清秀俏丽,身姿柔媚——只是来历可疑,据谢濂贴身服侍的家人说,那女子脾性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