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掌下苟延残喘的梦骸生无声地笑起来,咬破的手指犹在唇边,在特殊心法催动下一滴滴血珠含着他的精气快速渗透土壤,自行画出一个巨大的圆盘图案,连笔的线条中鬼气油生,丝丝地吐出腥味。
征生梦印赐予的廉价生命力驱赶着遍野尸骸围住了绛亭萱,投下一圈巨大的阴影。大骇之下,小红死死提住的一口真气走岔,整个人痛苦倒地,钳住梦骸生后颈的手松松滑脱。意识越来越浅,最后一成功体回光返照似地化作青烟直上,淹没了视线。昏茫间她看到那个玫红发色的后脑,是死是活、是输是赢却再也无从去验。
那群活死人“噌噌噌”亮出武器,青蓝色的光线连成一片,又从最高点齐齐斩下。
新红没胫,断指裂肤,风雨如磐,丹心似铁。
小绿脚下一崴,朱寒险些扶不住她。
两个伤患一路相携、跌跌撞撞,眼见就要逃出潇潇暮雨,小绿忽地脱力,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姑娘你怎么了?”朱寒焦急万分。
只见她出了会儿神,突然回过头去,口中喃喃唤了声:“姐姐……”人像醒悟过来什么似的,又往禁地深处疾走。
“喂!别去啊!”朱寒一跺脚,赶紧冲上去把人拦腰一抱。
二人俱为烟都人,虽不练武,可涉足禁地一样如同逆行在狂飙的风中,喘息艰难。这么一拉一扯,两人都栽倒在地。
可怕的感应稍纵即逝,小绿摁着泥水慢慢直起身子,肺腑间都只剩下无边的空虚,伴着呜咽哀鸣的雨声。望不穿的水帘空灵缥缈,隔绝的彼此有如天壤之别、再不相合。纵然别无选择,但到底是自己亲自把孪生姐姐引到了这个绝地。泪水终于无法控制,从来冷静自持的女子捂住了脸痛哭出声。
朱寒完全慌了神。此情此景多么像是当年他找遍群山,才终于在通往烟楼的险峻山路上找到深陷昏迷的宫无后时的样子。
他像只快要失去主人的柴犬,抱住他冻僵的身子,不断地摇、搓他的手,嘶哑着声音不停地呼唤“公子!公子!”悲雪回风轻易抹去他的声音。那么长的冬夜,熬得人的血都冻成了冰,才换回那人一丝清明。
不,他实在不想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绝望了。
他扯着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奋力撑起小绿、令她倚着自己:“什么都别想,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小绿却像双足已断,筋骨虚连,迈不动步,一脸死灰,根本就是要留在这里陪葬。朱寒身量小,气力不够,拖着人没几步就打了个滑摔下了一个矮坡。细密的雨合围上来,如环伺的群狼朝他们嘶吼。
朱寒脑中嗡嗡的,耳中仿佛有车马、仪仗沉闷的钟鸣、鼓乐。他晕头转向的,耳听得那嘈杂之声离得越来越近,心中哀叫不止:这是地府的鬼差前来索魂了吗?
他人仰躺着,雨水流入鼻腔,呛了他几口,倒难得恢复了几许清醒,赶紧又哆嗦着挣扎起来。刚翻了个身、正要跪起,突然一只马匹的前蹄款款地踏入他的视野边缘。慌忙抬眼去看,只见一辆驷马轩车正伟岸地停在面前。
一串一串流亮的晶王珠缀饰在紫色的华盖边缘,叩出轻盈的鸣响,雨滴摇曳,连成奇幻的帘幕。楠木雕花的围栏围出五尺见方的宽敞空间,金兽铜炉在车内四角镇住厚厚的四合天心如意云锦毯,气味雅致的香饼正散出令人迷幻的烟熏。一路而来的淙淙击奏声到此为止,一双抚弦作乐的手平静地停在白玉琴上,按去那些缠绵在指尖的余音。
这时,一排侍卫样貌的人在车旁整齐列队,他们手中各执一柄油纸伞,依次打开。
车内传来娇柔的女音:“主人,请。”
片刻间,环佩玲珑,足音渐近,一名紫衫人缓步走来,负在身后的手随意地朝前一摆,清袖扬起,一柄琉璃团扇从虚空中出、被他握在手上。
连绵的纸伞实属多余,朱寒看那双雪白的靴子,片尘不染,就知道这人的武学该和大宗师不相上下。想不到自己面子这么大,劳动阎王亲来取命?呜呼哀哉,他悲痛地复又闷下头去。
“所以说哪有白送上门的便宜,凤儿你看,这不就有麻烦找来了?”
随在他身后的侍女忍不住出声催促:“主人别开玩笑了,再不出去,这位姑娘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别人拼掉性命才换给她一线生机,不思珍重,但逞意气,这样的傻瓜救来做什么?”
穆仙凤垂首不语。
疏楼龙宿抬手轻轻一挥,几个嗜血族人赶紧上前把两只落汤鸡往车上搬。
龙首望了望着连天霏雨,阴霾不开,联翩翻涌,极类外面的世情沧桑:芸芸众生,一个两个的生死于他来说,实无痛痒。“凤儿你说,古陵逝烟把潇潇暮雨割给我们,是不是也早就算到这一天了呢?”
他的侍女正忙着,无心与他讨论这买卖是亏是赚:“主人,你再不上车,我们可就不等你了。”
纸伞又一把一把地收走,龙宿拿团扇挡住头顶,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在高头大马拉动超载的马车前赶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千宫的两句诗意指:“玉炉”暗示“烟”字、即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