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朔气传金柝 2
来者正是萧峰。
原来萧峰一军在后突袭,阻卜军留守营垒的虽仍有万余众,如何敌得住这位南院大王,不到夜半,已尽数就歼遭擒。萧峰心急牵记着慕容复所部,随即挥师而下,才至半途,也逢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萧峰只得命就地避雨。然耳听数十里外那轰隆隆的骇人巨响,脚下地面跟着颤抖不绝,想自己兄弟孤军在外,异变骤生,心中如何不惊?好容易挨到雨势见小,立命上路。然而他连催行伍,却只闻众军呼喝之声,不见战马奔腾如飞。却是一场滂沱,将这草场浇作了个千里泥潭,纵然辽军所踞俱是骠骑健马,连连加鞭,也不过晴日里的三成速度。
萧峰眉头紧皱,才在凝思方略,猛然间只听一声清厉刺耳,发自腰间,以他这等修为骤闻此声,也在马背上震了一震;身前身后亲兵的马匹更是给震退开了数步,惊得直打响鼻。
萧峰探手腰侧,登觉是那一柄“建兴”长刀不须人力,竟然自在鞘中鸣响,不由吃了一惊,掌上运力,刀刃猛地弹出寸许,登时青光闪烁,铮铮之声不绝于耳,连上万只马蹄踏水声一时也掩它不住。
“……若二刀别处,便要鸣动不休”,这是当日慕容复赠刀之时所说的话,彼时萧峰还道是野老传说,眼下亲见,背上倏地出了一层冷汗,暗道:“二刀别处,鸣动不休?别处、别处……莫不是,我那慕容贤弟出了什么意外不成?!”顾不得多想,甩脸向副将喝了声:“你统军在后,速来接应!”马鞭一动,疾向座下乌骓挥去。
这匹乌骓马是辽主所赐的大宛名驹;随萧峰一路征战,极受他宝爱,何曾受过鞭打?冷不防一连吃了主人三鞭,刹时暴跳而起,前足人立,仰天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旋风也似狂奔起来。萧峰唯见泥花溅起无数,草甸山丘一线向后急退,那乌骓须臾便将大部远远抛在了身后。
宁不料飞骑才至,第一眼就望见慕容复中箭堕马,岂有不急怒攻心的?一声厉叱,展臂便将他接了个正着。
这时萧峰抱定了慕容复,见他颈上黑血殷然,面色苍白,怀中一个身子冷冰冰、湿漉漉地,这一昼夜以来的气、急、忧、痛,一时并发,哪里还讲甚么礼仪客套!嗤啦一声,一把扯开了他长衫衣领,低下头便去吸伤口中毒血。
慕容复一瞬之间,竟被这举动骇得呆在了当场。他虽带了伤,劲力尚在,本能地抬手便将萧峰向外一推。
萧峰反手一带,手臂铁钳般将他双腕箍在了当中,横了他一眼,喝道:“休动!”
慕容复猛见他怒色中又急又痛的眼神,竟是一窒。两人贴得如是之近,萧峰那条手臂揽着自己,紧得生痛;隔着被雨水湿透的层层衣衫,有灼热似火的气息,从萧峰身体上一阵阵透了过来。慕容复父母早亡,纵然在世之时,也是端言正色,从不曾对他有甚亲热举动;家臣丫环,毕恭毕敬;一个娇滴滴的表妹,自来是相守以礼;这一生之中,竟从无一人,再无一刻,如眼下这条汉子,和他这样一人、这样亲近!
萧峰再不理他,低头连吸了十数口毒血,吐在地下,见血色由黑转紫,由紫转为殷红,心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松开了手臂,反手拉过自己肩头大氅,给慕容复披在身上。
慕容复倏然只觉颈上一阵凉飕飕地,陡然惊觉,也顾不得兀自晕眩乏力,急忙顺势一挣,倒退两步,挺直了身子。一时双手仍在微微发抖,却片刻不敢懈怠,忙地一拂衣衫,尽力宁定,方躬身道:“多……多谢兄长!”
片刻,却不闻萧峰回答。慕容复抬眼看时,只见他脸色铁青一片,颊边、唇角,胡茬上都还沾着血渍,望着自己的目光竟是从没见过的森然,登时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勉强笑道:“兄长……”
一语未终,萧峰低叱道:“罢了!去回营歇息!”声音暗哑,显然是极力压低了嗓子,然语调却斩钉截铁,半分不容犹疑。
慕容复再不欲示弱人前;虽然脚下无力,也只是暗自咬牙运劲,身形綳得笔直,不肯半点晃动,深吸口气,淡淡笑道:“兄长多虑了!我这一点小伤,有甚么要紧,当战事为重的才是!”他原本的坐骑在中箭落马之时便被乱箭射毙。此刻也不等萧峰回答,已转过身去,牵过匹阻卜军遗下的战马,便要重行认蹬。
他自认不露弱态,却不知萧峰眼里看来,他脸上半分血色也没;说话时分明听得出极力平复,兀自掩不住低低喘息;转身落足,更虚飘飘全无半分力道。这般一个,却还在逞强,萧峰哪还有耐性与他废话?猛然单手一伸,拦腰一把便将人抱将起来!
慕容复做梦也料不到萧峰会如此举动,他空自一身功夫,却是猝不及防,只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比他足高出了大半个头,这般一抱,真如抱个孩童,运力一抛,轻轻儿便将他扔到了自己那匹乌骓马的背上。
慕容复刹那间一团混乱,还来不及有甚反应,只听萧峰一声大喝:
“中军官!”
“在!”
“送他回营!不得我手令,他若出营一步,军法从事!”
“是!”
慕容复伏在马上,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