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春秋继续道:“我去时他偶尔清醒,便用了全身力气去撞墙壁。”
江浮月闻言一惊,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被人拦了下来,没死。”尹春秋顿了顿,眸中有些阴沉,“活着对他来说真的比死好吗?”
“他已经痛苦得只想寻死,强留他在世间真的好吗?”
江浮月苦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小屋里顿时静得让人难受。
每个人都知道,那个老人是不可能好转了,虽然没人愿意承认,但这已经成为事实。杏花坞弟子医术精妙,却也总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现在的情况他们再怎么尽力地救治也无用了。
许久,江浮月垂下眸,沉声道:“身为医者,理当坚持医治病人到最后一刻。”
尹春秋笑了一声。
似乎是有些讽刺,又似乎有些苦涩。
“可你真的觉得,这是在医治?”
江浮月静默片刻,道:“或许能有转机……”
“可能吗?”
“或许……”江浮月抬起眸,正正地看着他,“老人有个孝顺儿子,父子俩二十多年来相依为命,情意深重。儿子一直在照顾他,也一直在求我们救救他的父亲。”
“人在将要失去所珍视的东西时,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伸手去抓住的,哪怕毫无用处。”江浮月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珍视的东西么……”尹春秋叹了一声。
如果是他,他才不会伸手去抓。既然注定失去,何必苦苦挽留,不如直接放手,还显得洒脱一些。
“我确实不太懂你们。”他留下这句话,而后起身走出了小屋。
而屋中的江浮月,看着他送来的几个药材盒子,陷入沉思。
半年前,尹春秋云游至云蒙山,也是遇上一场瘟疫。
而在那里,他也是遇上了一个杏花坞的人。杏花坞的人还真是哪里有瘟疫就往哪里跑,还偏偏都让他遇见。
云蒙山上染了瘟疫的,是一伙山贼。
他可是不想救一群山贼的,当时愿意留下来帮忙,只是怕瘟疫蔓延累及山下百姓。
他本想直接杀了那群山贼,可另一人不这么想。
一个要杀,一个要救。
尹春秋觉得可笑,他倒想看看,这个人要怎么救。
杏花坞的人,觉得医者就应该将救人作为己任,心怀悲悯。无论是对方是乐善好施还是作恶多端,都应尊重对方的生命,能救便救,以善行感化恶念。身为医者,悬壶济世之时就应不问正邪,既然选择了行医的路,毅力和决心就不变不绝。眼中应当没有敌我之分,没有正邪之辨,世上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无病正常的人,另一种则是需要自己救助的人。
虽然这伙山贼在当地兴风作浪十分可恶,但那个杏花坞的弟子依然想方设法地救治这群山贼,甚至以身试药。
后来,那个杏花坞的弟子死了,那群山贼得救了。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尹春秋,怎么也没想到,他等来的会是这种救法。他甚至连给那名杏花坞弟子医治的机会都没有。
再往后的事情,尹春秋并不知晓。他葬了那名杏花坞弟子,便走了。
那群山贼是真的被他感化了,从此金盆洗手与人为善,还是继续为恶加害百姓,尹春秋不知道。
他只觉得,那个人做的事,很不值得。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值得。
但他敬佩他。
同样是垂危之人,他若觉得此人值得一救,便会不顾一切全力救治,而若他觉得此人品行不端,他只会上前去早早让他死亡,也算减少了这人的痛苦,给这人一个解脱。
哪里会像那人一样,竟然还搭上自己的性命。
怜悯,也是该分人的。
他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那群山贼。不然这世上会多一个医者的。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而那个医者也永远没办法再救人了。
连自己的命都献出去,需要多大的决心?
每每回想起来,他的心都在动摇。
药王谷从来不会与弟子讲什么大医精诚,只教他们随心而为。药王谷中人,所求的从来不是医道,而是自在。
他向来相信师父的话,也对那些道貌岸然之说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动摇了。
韩家镇街道上,放着几具尸体,是这几日死了的几个镇民。
尹春秋手中拿着火把,一人站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将这些尸首一个个烧毁焚化。
虽说人死入土为安,可腐肉亦是瘟疫之温床,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染病,只得如此。
尹春秋知道杏花坞的那些弟子心善,看不得这些。若是让他们自己来做这事,他们定然要心生愧疚,自责没有医治好这些人。
所以他便主动揽下了这事。
这种事由冷血的他来做,要好多了。至少他心里不会难受,更不会愧疚。
做完这一切,他便回去了。路上看见些士兵,看他们去的方向,与他是一道。
韩家镇爆发瘟疫,官府自然是有动作的,先前便派了官兵和大夫来此赈灾济民,医治病人。也给杏花坞众人供给了一些药材。
但这些士兵,黑衣银甲,衣着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些官兵。一个个步伐稳健,神情肃穆,只是看看就能知道这些人的武功比先前的那些官兵要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