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捏拳头,愚鸠用力地咽了口唾液。
「属下听说今晚您要与穆老三同时出场。」
「是又怎么?」
「汉平那头的人早些日子,便有传出您与穆老三共谋肃清内部的说法。今晚您的作法等于承认了它,那只会使剩下的人惧怕您。」
梁谕不禁笑了出来,他转回镜子前,为自己的另外半张脸润色。动作之前无意露出了悉数断裂的指甲,愚鸠看见,把拳头握得更紧了。
「那不是挺好?」
「您这么做只会导致您自己众叛亲离!」
愚鸠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梁谕却仍自顾自地上着妆。吼声的尾音在房内回荡,像某种滑稽的声响,落地后无人回应。
「──那也好。」
梁谕收起粉饼,感觉到身边的人用力至指节都咯咯作响。原来他赶着一夜从汉平来到青城,就为了亲手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不过可惜,众叛亲离?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归顺他的人,呵,他能谈什么众叛亲离?
「若不再信任我这当家,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四尾家与梁家门结过这么多梁子,他们还能怎么做?愚鸠一时刷白了脸,看着镜中梳起头发的人,疏离感真切地从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跨不过、猜不透,被拒绝在他的思考之外──说白了,他不理解梁谕在想什么,梁谕也没准备让他懂。
「好好做我要你做的事就好。」
「您这是在自毁!」
「别和我无理取闹了。愚鸠,你擅自过来的事就算了。在穆老三察觉以前离开这里。」
「您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愚鸠毫无预警地扣住梁谕上臂,把他整个人拉了起来,彷佛想藉由正视彼此来确定梁谕的想法,
却不料动作之间梁谕撞上了的化妆台,鲜血顷刻便从他双腿间滑落。
愚鸠僵住了身子,而梁谕则不耐烦地甩开了他。
「您在这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活剥程光的皮时你倒不问,这底线真离奇呀。」
「那是因为──」
「够了。」
你话变多了呢。梁谕突兀地笑道。他看似不在乎淌血的下身,却仍得放慢动作、小心地坐回原位──这一切的一切,愚鸠都看在眼里,松开拳头后手抖得厉害,他还得压下无意义的辩解、陈述他所知的客观事实:
「……那么,周以平。那个人,在穆老三真正与您合作前就同意了收留杀手和白子。您不认为他与穆老三可能早有计划,等着梁家门衰弱,便要来收拾?周以平到底是四尾家的人,有没有可能,穆老三也与他们同边?」
「周以平?那个人、不会的。那天宴会在暗处……我就碰见了他。」
梁谕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了点玩味的笑意,最后消失在空气中。愚鸠等着他进一步解释,他却好像又打算到此为止。
于是沉默笼罩,又是在冰冷的阳光中,相对无话。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梁谕,他拒绝与愚鸠解释、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抬着头细细地看着愚鸠的面孔,突兀地出了声:
「你很不满?」
「不,属下只是……」
他在不适宜的地方顿住,努力地克制住了情绪、保持声调平稳。再来便像寻常那样单膝跪了下来,把表情藏在低垂的脑袋下。
说出的却是与动作相违背的称呼──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小谕。一直受伤、一直做些疯子一样的事、一直一直按照违背常理的方式去做。你要这样活……」
他的语气到最后竟咬牙切齿,沉沉的痛压下来,抑制了他绷紧的声线:
「有时我会想:你这样活,不如让我杀了你!」
梁谕一时被慑住了,忽地失去言语的能力。这话从不停告诉他会效忠于他的人嘴里说出来,有多么好笑?他了解到自己危在旦夕。从他必须肃清内部才得以坐稳当家之位……不,明明知道,更早之前就开始了:从年幼的他无知地穿上洋装与父亲展示炫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梁家门里的──怪物。
「那你倒动手呀?」
梁谕久久才出声,语气仍然轻挑。他挑衅地望着愚鸠,就彷佛他们不曾青梅竹马。
愚鸠当然不可能碰他。
即使那很简单,就凭他们的体型差距、以及训练的时间长短。愚鸠甚至不需要任何武器,在他喊保镖进来之前便能扭断他纤细的脖子。
不可能的。
梁谕看着他,心里也清楚。挑衅的话也就算了,他长舒了口气:
「让我先把妆画完吧,等会清理一下,我还得换衣服……你可以待着,等会让你看看。」
梁谕笑了笑,话到尾音,竟然放得柔软了些。拿了手边的丝巾简单地擦去自己腿间的血。结束后他便无视愚鸠,接着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
愚鸠呆呆地看着,他扑粉、描眉……直到完妆,脱下了睡衣,愚鸠才看清他身上多出不少瘀伤与鞭痕。还来不及问,外头的保镖再度敲门,正好在梁谕套上白色的小洋装时出声秉报:
「当家……穆老三在等您了。」
愚鸠浑身一震,对上了梁谕面具似的冶艳妆容。
浓彩间一个欲言又止、落寞的笑,大红牡丹凋零似地、隐没于抿紧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