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谕这么说,回头,笑了笑。
「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他见到愚鸠的脸,是雪白的。因为投入室内的月光、还有些许的惨然。那人的视线随着他提出的问句有一瞬间的飘移,但很快地恢复平静,轻轻摇头作答。
梁谕于是不间断地笑,目光下移,落到愚鸠的手指上。自从他打郑家回来后,手指上便多了一样东西。梁谕并非没有机会与郑家小姐碰面,所以他知道,愚鸠把她送他的对戒套在手上。
他盯着银色的指环,明明不方便,这家伙还戴着。本来他什么都不打算说,想着自己与这个人终究只是主仆关系……可他发现了,早该发现了,如果只是主子与保镖,不该是这样。
「她给你戒指、我却甚至不能把你束之高阁。待在潮湿阴森的地牢里开心吗?你不是说我只让身边的人痛苦?那你回来做什么?」
「少爷让属下在哪里、属下就去哪里。」
梁谕脸上剎那闪过了难解的神色,他「砰」地甩上窗户,转身走近愚鸠。未裹紧的丝绒睡袍滑落肩头,他故意这样□□地走到愚鸠面前,看对自己毫无反应的对方,又拉起愚鸠戴着戒指的手。
「郑小姐给的……那时没办法不收。」
愚鸠急于辩解,哪晓得梁谕根本不在乎。他打量着戒指的款式,内敛、不太起眼,跟梁谕铺张的个性迥然不同。想到静恬的郑小媛,从父亲死后被他迫得身不由己,可依旧她是天仙、他是贱人。
「不用解释这个。我又没说不准你戴,我只是想问,如果她那么体贴──或者我没要你回来,是不是,你就干脆留在她身边好了?」
「……少爷。」
眼前的人有些动摇,眉眼低了下来,有蹙起的意思。梁谕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波动的心思,想着:你生气了的话,现在走出去,我不拦你。
可愚鸠长长地一顿,问出了梁谕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我可以说些话吗?」
梁谕哑然失笑。
「讲啊。」
他退开半步,想给愚鸠少点压迫感。岂知后者得到空间,猛然便跪了下来,高瘦的身形在他面前拉成浸润黑暗的长影。
「──小谕。你为什么不能相信,陪在你身边就是我最肯定的意志?」
他在他的影子中,毫不避退。
「因为……不合理啊。」
蓦地哽咽,梁谕捂住嘴巴,久违的称呼一下将他拉入错乱的时空。他忍不住,弯腰拔走愚鸠手上的戒指,丢向墙角,「啪」的一声,眼前的人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你有感觉的不是吗?觉得我残忍、不愿意见到他人被我凌迟。你不支持我,但还是要口是心非地替我做事,为什么啊?笨鸟,为什么?」
若说愚鸠的称呼让梁谕想起走远的阳光,这声「笨鸟」无疑就在提醒愚鸠他们身处的黑暗。一个个人来了、又走了,当他紧牵着弟妹的手,他便被圈养在缺乏光线的笼子内,终日望着铁栏杆斑斑生锈。
翅膀大概是自行退化的,但最开头时他自己选择了此生再也不眷恋青天。他们的日子谈不上光,他还愿意冒着踩空的风险陪他的少爷走钢索。
愚鸠一时失语,梁谕低下头,靠在他膝上,声音逐渐低下去,每个吐出嘴唇的字被喉头的情绪哽得含糊。
「不委屈吗?」
「不委屈。」
这回愚鸠倒答得飞快,他看着梁谕背后的窗子,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抬手要摘,没碰着,落下的手指却碰到少爷轻颤的背,他想他冷了,便脱下自己的衬衫盖在他身上。
听见抽鼻子的声音变大,冲着胸膛而去的灼烫心情变成了绵长的延烧,笨拙地想说话,生硬得似乎在徒劳地找寻前世会言语的证据。
「小谕、听我说……我这辈子永远记得,那时候我对你不好。」
梁谕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所指何事?泪眼朦胧地抬头,愚鸠收到他不解的眼神,艰难地解释。
「你肯出房间后,有一天,听到了弟兄们说话,说到齐优儿她哥哥……的死。我没发现你在害怕,那天晚上,我弄痛了你。」
如若丢掉的是为了回想起、留下的是为了忘记。
──什么啊。
梁谕大致想起他说的旧事,可他不提、自己根本回想不起来。多久以前了?多大点的事。他们各自在情场上滚出了满身尘埃,这种时候愚鸠还讲得出这种话,要不正忙着哭,梁谕甚至觉得好笑。
「妈的,我睡过的男人都可以组成另一个梁家门了。你现在说你记得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故意逗我呀?」
不是。愚鸠还想说清楚,但他找不到更多合适词汇。他□□过他,他说不出口。
没有什么比行动更为直接迅速的辩解,他仅仅迟疑了两秒钟,便忽然出劲,放在梁谕背后的手一下扣住他肩膀,另一手稍微用力、便将人按倒在地上。
愚鸠双膝跪地,身下跨过梁谕不堪一击的腰肢,敞开的上衣间唯见到一具纤细莹白的身体。当属于魔女的,柔弱如枪孔前的飞絮,不必开枪都能零落飘散的是──他的心上人。
「我可以伤害你。」
轻易地使他摧折。梁谕的眼中映出他沉静的脸,瞳孔逐渐放大。
当愚鸠的神色有了变化,他突然理解──
「但我不愿意。所以,我只听你说出来的命令。」
愚鸠没困他太久,道出话后便起身。替梁谕拉起了敝体的衣物,自己则别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