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笑了, 笑这孩子太过恭谨。
“当然是由朕来裁断最终的名次,”元幼祺道, “但你说得很合朕的心思, 朕为什么不善加采纳呢?”
她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来, 元君舒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只见元幼祺点了点周乐诗的卷纸,又询问道:“那么君舒觉得, 最终这三个人, 该如何排列名次?”
三个人?元君舒怔了怔。
她的目光不由得瞄向了一旁墨池的卷纸,心道陛下莫不是记错了,那份还未曾评点过呢!
元幼祺怎会忘记她的卿卿好阿蘅的卷子?她就是有些着急, 心里想着再过几日就要放榜了,万一阿蘅不能独占鳌头, 那她就要怄死了。
这也是她关心则乱, 难以自控的反应。
“陛下, 这一份,尚未评点。”元君舒想了想,还是觉得如实而言的好。
皇帝或许一时遗忘也是有的,但她身为臣子,不能假作没觉察到。
“那……君舒便也瞧瞧这个吧。”元幼祺自知这道关是妥不过去了, 将墨池的那份卷子双手擎着,递给了元君舒。
元君舒猝不及防于皇帝突然郑重起来,也下意识地双手接了过来。两个人似是在执行某个极庄严的仪式。
这样奇怪的感觉,让元君舒暗自怪异,心底里不免好奇这份卷子是否存着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元幼祺的一颗心,则在将墨池的卷子递给元君舒的时候起,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比她自己亲自参与考试被点评论断都忐忑万分。
元君舒压下了心中的异样感觉,如常展开来看。
之前,这份卷子始终被放在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她没得着机会细看。此刻只看了两眼,再也移不开眼去。
字当然是好字,与周乐诗和关锦的字相比,各具特色,各擅其场。元君舒很客观地默默评断。
能够参加殿试的举子,字都不会差了去。最吸引元君舒的,不是那卷面上的字,而是策论的内容——
其立论的切入点先就出乎元君舒的意料,而论述的过程更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环环相扣。若有人刻意想要从其论述中寻到纰漏以作驳斥,元君舒觉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著文的举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阅历?元君舒的心里不禁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将那篇策论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垂眸想了想,还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又从头读起。
这一遍,元君舒的关注点则更全面。她猛然发现,这名举子的字,之前乍一瞅之下并不觉得如何特别,但是当她细细去探究的时候,惊觉其字的间架结构之中存着某种……特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元君舒盯着一个个的墨色的字,仿佛不认识它们似的探究。
横,竖,撇,捺,折……
元君舒的脑中突地灵光闪现,她捕捉到了那种特别的东西了!
那是一种阅尽千帆而渐然透悟的认知。非历尽繁华沧桑,经过身世动荡者,绝难于字里行间逸散出这样的滋味来。
而这样的滋味,若非曾同样经历过动荡沧桑者,或许只会单纯地认为这字“好”;至于好在哪里,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凝着墨池答卷上的字,元君舒呆呆地出神。
她想到了己身,想到了曾经肃王府中的件件往事,想到了曾经故去的人以及他们的故去带给自己的疼痛与透悟,还有那些都已经化作云烟的恩怨情仇……
元君舒陡然生出一股子想要结识这个答卷人的冲动,她极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也经历过太过的恩怨情仇,才会于世事生出这般的况味体会?
就在此时,元幼祺却不耐地唤醒了她的回忆。
“君舒?”元幼祺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眼底带着些迫切的期待。
“陛下!”元君舒悚然回神,下意识地垂下头去。
她仍是受不了对元幼祺直接对视。元君舒今日格外认同礼法规矩中不许直视主君的要求,那般俊美的一张脸,直视了只会让人脸红得发窘,怎么还会有心思回禀正经事儿?
元幼祺可不知道元君舒的种种内心戏。元君舒盯着墨池的卷子看了多久,她就随着紧张了多久。
紧张了半晌,这孩子竟然出起神来,元幼祺着实耐不住了。再这么熬下去,她的小心脏就要“扑通”“扑通”地跳飞出来了。
“觉得这份如何?”元幼祺问道。
心里再紧张,她表面上可没透出什么来。身为皇帝,若是连这点子能耐都没有,还怎么统御八方?
元君舒正了正神情,肃然道:“恕臣直言,臣少时曾得一位先生指点读书习文,她的文章见识,臣也见识过。臣曾经以为,她的见识、她对于时事的论述,这世间绝没有人可以超越……便在看到这份答卷之前,臣仍是做如此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元幼祺挑眉的动作格外的明显,心里着实有些按捺不住了。
元君舒深吸一口气,恭道:“臣以为,若是此人不能登得榜首,真真就对不起这篇策论了!”
元幼祺的双眸,随着她吐出的这句话,而微微睁圆,此时特别想在她的后脑勺上拍上那么一下,夸一夸她:“好侄女!好见识!朕也是这么想的!”
至此,元幼祺心里的那份忐忑难安算是彻底地放下来了。
她倒不是为着墨池可能做不成状元而不安,让她不安的,是她对自己的判断的怀疑。
于私,墨池是她的心爱之人,墨池的一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