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需早,李逸不想惊动众人,只带了二三个从人让远远跟着,他一人兴致勃勃遥遥在前,蒙黑就上了山。
天边才有微光,李逸已深入几里。
怪石嶙峋于身后,云海匍匐于脚下,赵渊独自盘坐在飞崖顶上,修习吐纳,正是每日必练的功课。
红日跃升后,他练完身法,以指代剑舞过一遍,这才静下心来读书。
每日罚站于学堂之外,常人听不真切的讲课内容,对赵渊这自小习武的身子来说,是听得一清二楚。
上京为质,母妃离别时哭厥的背影虽偶有想起,却越发叫赵渊知道,他已是赵家的弃子,一切唯有靠自己。
山间清晨,空气泠然,将赵渊的神思吹得越发清明,他掏出课本,以过耳不忘的本事温习起昨日听过的课。
课业才温了一半,赵渊突地跃起,眨眼间已藏起行迹,等了几息,几片姜黄的衣袂隐现在树影间。
赵渊身后的飞崖乃是绝路,见李逸还在往上走,他想了想,仍回崖顶坐定。
这边才刚露了身形,那头就有人厉喝:“什么人在前?太孙殿下在此,谁敢惊驾?!”
李逸完全没有料到,这等冷僻险峻之处,一清早就会有人在,他是压根没想过惊驾、刺客的事儿,他临时起意要来,还有谁未卜先知不成?
他十分好奇,那个悉悉索索,眼见就要现身的是樵夫,道人,还是干脆一头小兽?
来人终显身形,李逸愕然,是滇南王世子。
少年将乌发盘成髻,只照了网子,半新不旧的曳撒穿在身上,手里握着卷书。
朝阳正临照其身,李逸背光而立,少年垂首于前,不见唯诺羞怯,只有种如山的沉静。
内宦才要开口斥责,李逸先声开口,“你们都退下。”
“殿下?”
“孤与世子说说话。”
左右不过是个少年,还能拿太孙殿下如何,从人皆退到了仅能眼观不能耳闻的距离。
“你怎得在此?”李逸含笑问赵深。
那双美目如鹿,湛湛自生情,赵渊暗想,他若是困于陷阱中的兽,那李逸就是猎户家的小儿,不知凶险,一味好奇。
“温书。”赵渊答得简洁。
李逸见世子不肯近些回话,他也不唤人上来,反倒自个近前几步,道:“山上可冷,怎得不在屋里温书?是有不便吗?”
“不冷,不便。”
太孙每有垂询,赵渊句句皆回得如此简短,近乎无礼。
李逸却想着世子官话说得艰难,一点不以为意。
目光又落到赵渊手上的书册,李逸问:“温的什么书?”
世子不开口,只将书册缓缓递到李逸跟前。
李逸接过,一看是昨儿上的《诗》。
哪怕是泮宫,学生们的课本也都是自个抄的,世子的这本上,字迹刚劲,笔有藏锋,这一手好字倒是大大出乎李逸预料。
只上头半点笔记也无,竟是本光书。
李逸不消想就明白了,世子日日在外罚站,哪儿能听到讲课呢。
可世子确是向学的,看这样子,清晨至此读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李逸翻至昨日那篇《草虫》,道:“‘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这两句你可知释义?”
赵渊半晌没有开口,原想叫李逸就此放弃,不想李逸并不愿轻易放手,将书册重又递回到赵渊跟前,温言道:“你说不好官话无妨,说不出确切的意思也无妨,但说便是。”
赵渊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开口硬邦邦道:“这文绉绉的话,#¥#……,见了不见的,不知他在说什么,#¥#*……”
几段方言鸟语一c-h-a,李逸也晕起来。
“你慢慢来,不要说不好官话就懒得说,你不是听得懂吗?多说多练才会好。”
听到世子嗯了一声,堂堂太孙殿下竟为此松了口气,孺子肯受教就好。
“且不讨论《诗》的深意,只先说这字面意思。‘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这句简单,是说没有遇见想见的人,于是心里十分忧愁。可能明白?”
李逸招赵渊至身边,两人坐在一方大石上,李逸比世子还矮了半头,赵渊看他少年芝兰模样,还未长成已端着架子要做他的小夫子了。
“殿下要我直说?”
“但说无妨。”
“这人见不到情郎,身上烧火,泄不掉。”
李逸一窒,这解释得可够粗鄙,可你要说他错,也难实说。李逸想了想道:“滇南之地民风淳朴开放,这么理解也不算错。只是你如今入泮宫念书,就是为了去掉这粗鄙之气,将学问学得j-i,ng深了,才好回去造福一方子民。”
赵渊见李逸双目清澈明润,并无半点作伪的意思,且拿出十二分耐心待他,连他存心编派出来的如此粗鄙之言,都没把太孙给吓跑了,赵渊也有些不明了。
这天下,r_ou_食者争相与谋的宫里,竟还有如圭如璧的君子吗?
他脑中瞎想,李逸已继续道:“‘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这句呢?能试着解解看吗?”
赵渊不再作怪,只把握着分寸道:“等到见到了,中间那句不知何意,‘我心则降’,见了情郎,就投降了呗。”
赵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李逸哭笑不得。
“先说‘我心则降’,‘降’不是投降的意思,是落下,平复的意思。”
“怎得不是,#¥……都这样了还不认。”
赵渊一急又是一串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