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发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了,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他仍然能看到简阑舟,他还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但是他已经难以辨别这些图像和声音和它们所代表的意思。而且脑海中的他们讲话越来越少,出现时间越来越短。
简竺感到恐惧。黑坊的手段确实厉害,他害怕完全失去自我。
他隐约意识到了,有什么即将到来了。
玛林已经不再出来了,她说她不再管理了,这样会减少他们受伤的几率。阑舟也很少出现,他本身就不适合黑坊这种下三流的地方。简竺终于独自面对漫长的黑暗,人格们隐藏在意识世界里,远离外界所有的困扰,感到很平静。这让简竺的脑中越来越安静,他感到人格们情感开始流失,没有情感就不会有任何痛苦。
脑中有什么开始被填补,简竺颤抖起来。因为他预感到,很快简阑舟和玛林都会彻底离开他。
他就像开始融化的雪人,感到身体从脚开始一点点消融在黑暗里。他已经开始忘记自己是谁,而玛林甚至已经失去了散打的能力,简阑舟也越来越沉默。即使他拼命地在墙上刻下事情,但仍然无法阻止字迹的减少。
缺乏长期合理的治疗让简竺的情况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这回没有人谆谆教导,让他学会调节抑郁的心理。他正在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点以不可捉摸的方式离开他,而他永远无能为力。
“我已经一无所有。”
他们蹲坐在意识黑暗里,光圈孤零零打在那里,所有人都在安静等待什么。
“即使那时候我知道阑舟已经联系上谢琅,我快要坚持不到救援的到来了。j-i,ng神上很疲惫很绝望,因为那样的环境很难让人觉得我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我看到了玛林的刀片,然后我突然明白一件事。”
“我把刀片搁到手腕上,那还留着上次自杀的痕迹。”
“你……明白了?”
“我一生都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几乎没有什么是完全归属于我、可以被我掌控的。但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明白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完全可以掌控的,我觉得很开心…真的很高兴…我的生命归属于我,我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是我一生中最大也最让我快乐的权利……医生,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阑舟一定要我进行人格融合,成为社会眼中的正常人。因为我自此以后就有了选择权,而不会像以前那样连死亡都被人掌控。这才是我的‘真实’。”
“‘没有别人,我自己选的’这才是阑舟对我最终的祝福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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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牙床肿.胀得不行,轻轻一碰就会流血。视力也下降的很快,肠胃和嘴唇胀起来,身上水肿越来越严重,他感到自己离死亡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看不到自己青黑的脸色和深凹的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的皮r_ou_正在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比以往更快的萎缩。
黑坊的人已经开始觉得瘦弱可怜的他不行了,但谢琅他们很快就要到了。简竺知道只要自己能在崩溃前熬过去,他就赢了。
熬不过……熬不过,就离开吧。
耳边不知何时越来越安静,简竺闭上眼睛,感到身体内有一种奇怪的暖流从脚板开始流向全身。意识里所有人聚在一起,拉长、变形、扭曲,像液体一样搅拌在一起,然后融化在暖流里。他们推挤、碰撞、结合,然后顺着暖流成抛物线坠落……再滑行……*
然后,他从黑口里出来了。
这一次简竺得到了所有的记忆,简阑舟和玛林的经历,再加上他所遗失的,构成了完整的记忆链。但他却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无论他怎样呼唤,他的脑中始终空空荡荡寂静无比。
于是他知道,阑舟、玛林,他们都走了。
没有药物、没有催眠,没有什么技巧性的治疗,他渴求死亡和解脱的决心终于将所有人整合在一起。这一次他对生和死的执念如此强烈,就像九岁那年渴望被爱护一样,所有的坚决都有了明确的目的,他感受到了真实,感受到了以前隔着玻璃的各种情感,感受到了生命。
死亡让他发自内心地回归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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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坊据点被摧毁,谢琅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几乎不敢认。
简竺是在地下偏避的关押室里被找到的,发现他的时候他周围已经没有活人了。黑坊的人体实验过于霸道,他隔壁的实验体其实已经死很久了。只有他静静窝在黑暗里,维持着规律的呼吸。
眼前的人瘦到可怖的地步,全身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骷髅骨架了。身上都是淤青紫黑,衣服破烂,双目无神。谢琅小心翼翼地蹲在他面前,唇颤抖着,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简竺似乎有些回过神来,但还是很茫然,声音更是细若蚊蝇,“赢了?”他动了动胳膊,想碰谢琅,但举到一半就无力摔下。
谢琅哭了出来。他看到简竺缺了一根手指,其余手指上的指甲更是都脱落了。
跟着来的王云州等人别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