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从13岁入了这行从卡丁车玩起,他和霍英虽然属于同一个俱乐部,但始终在不同层次的梯队,连训练场都不在一地,时郁枫只能在偶尔的集会上偷偷地瞥。
直到那天,他才有种爬出地表的错觉。那天本来是高兴的日子,俱乐部把几个未成年苗子带来观战,指望他们十八岁后在这赛场上争气,时郁枫也是其中一位。只不过他发挥不稳,排名不算太靠前,当时的老板看他也不顺眼,只能倒着数,坐在后排。
从最开始,时郁枫就在梗着脖子看——流动的阳光下,霍英红白相间的队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样,霍英和对手点头致意,霍英先前成绩最好,出发时固然占着杆位 (注1)……
时郁枫当年就已经满脑子叛逆,是个一天绝不说超过五句话的酷哥儿,就算别人祝他生日快乐,他也顶多点点头回应。可那天,身边不太熟的队友和他讨论霍英,他却会跟所有普通男孩一样滔滔不绝,和伙伴笑成一团,边用手套擦着汗,边说howard是我的偶像,说我是看过他比赛才决定学车,说他的进攻走线简直酷毙了……
云云。
他还露出羞赧的神情,他当时没有染过发,是一头晶莹的火红,不经雕琢,虎牙尖尖的,深绿眼睛闪动光芒,像在说一个秘密,惊得队友仿佛不曾认识过他。
可这股兴奋劲儿却在比赛结束前走向消沉。确切地说,是从他二哥时绎舟屈尊来到这后排座位,又对他进行了一番鞭挞开始。
时家这种大家族,早在一战那会儿就旅居国外做生意,一代代下去开枝散叶,到如今,有很多同辈的孩子,免不了暗潮汹涌。偏巧老大老二还都是完全不肯吃亏的好胜人物,时绎舟热衷于到处投资,当时是这家赛车俱乐部的大股东,偏巧他又跟大哥不对付,而全家上下都知道,时湛阳只关心两个人,一是那位娇小又能打的邱十里,二就是那个长了副混血面孔的小弟。
邱十里固然碰不到,也不好招惹,于是,出于某种趣味,不得志的老二表面上欣然接受时湛阳的嘱托,让时郁枫到自己的车队训练,实际上则是,费尽心思找机会做他的刻薄老板。
他以嘲笑这位弟弟为乐,完全不像个兄长,对着十几岁的小孩,他质问他怎么拼不过赛场上那些老油条,问他是不是过来吃闲饭的,问他做那些弱智数独有什么用,要他回校读书,还玩笑着说他长得真像他那个之前在巴西以拍sè_qíng写真为生的嫩模母亲。
最初听到这些话,时郁枫往往显得十分无措,他沉默着,在时绎舟面前站得笔直,胸口剧烈起伏,大大地睁着眼睛,瞳仁中有冰川崩落。二哥就拍拍他脑袋,快活地大笑。
而与此同时,老板的态度也会影响其他人的态度,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时郁枫在议论里好像真成了吃闲饭的,拿到什么成绩,也会被说成靠家里关系上位。
时郁枫至今都觉得很丢人,可他必须承认,自己曾被压得喘不过气,躲在地下室嚎啕大哭。
可再后来,他倒像是心如止水了,面对恶言相向,只是厌烦皱眉,看都不愿看对方一眼。时绎舟则越发觉得无趣,他喜欢看见小弟痛苦,好像能够从中看到另一张痛苦的脸,他盼着时郁枫哪天受不了,跑去找时湛阳撒娇吐苦水,盼着时湛阳带着那个收养的跟班来找自己,面露凶光,气急败坏。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时郁枫一声不吭,面露鄙夷,独来独往。
于是他二哥就做得越发夸张。只要来到俱乐部,只要看到时郁枫,他就一定要当着所有人面让他难堪一番。
就比如,又说回摩纳哥那场比赛,时郁枫紧跟霍英的视线突然被挡住,他僵硬地坐在二哥的影子里,附近席上所有人都又一次听到了老板对他的不满。
随后,看着二哥发泄过后扬长而去的背影,时郁枫没什么感觉,他知道这人斗不过大哥,是在窝窝囊囊地拿自己出气。
再随后,看着霍英的火红色赛车遥遥领先,冲过终点线,而此刻周围座位早就空了,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和他讨论,时郁枫还是没什么感觉,只是默默鼓掌。在一片喧嚣中,黯淡得像片落叶。
然而,当奏乐响起,属于霍英的中国国歌和属于车队的澳大利亚国歌流淌又停止,时郁枫莫名其妙就冒出很多串眼泪,混着汗液,把眼眶蛰得生疼。
好比是个弱爆了的应考生,捏着垫底的试卷躲到厕所里狂哭,他落荒而逃。小动物闻味道似的,他没有多想,冲下场地,跑到印象中霍英被媒体包围的位置附近,找了个背y-in的角落躲着。有开香槟的声音,车队在请客庆祝,人们在欢呼,时绎舟在哈哈地笑,时郁枫把脸埋在膝盖上,从腿缝瞪着地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听起来就像蚂蚁蚕食嫩草。
他还没有学会用拳头泄愤,只是单纯地开始憎恨,或者说这恨一直都在。他恨时绎舟,恨对自己另眼相看的队友,恨背叛父亲抛弃自己的漂亮母亲,恨这拐来拐去的赛道,恨太阳。把一切恨过了,他开始恨平庸的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踩着草坪过来,时郁枫没抬头,他在一板一眼地琢磨,自己恨霍英吗?那个光芒四s,he,让自己产生“赛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