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再睁开眼,眼前是一座地下“宫殿”。
他惊愕地望向四周,一步步迈下铺染锈迹的楼梯。这是当年那个地铁废墟的一部分,天花板有五六米高,面积百多平米,没有区间格挡,陈设一览无余。
大厅一角是卧室的陈列,简单干净的单人小床,床头柜,书架,电视机。屋子主人保持着军人世家出身的习惯,被子叠成边角硬朗的豆腐块,床单一尘不染。书本整齐排列在书架上,像在拔军姿。
屋子另有一大片开阔地带,做成器械训练房,摆满各种杠铃和脚踏机。一只沉重憨实的黑色牛皮大号沙袋,足有一人多高、两个楚珣的重量,静静吊挂在屋子正中。
地下大厅的屋顶高远,空旷,阴冷。即使摆放两个大功率电暖气,楚珣也无法想象传武选择住进这种地方。一人独居,每晚静静地坐在这个大仓库里,什么滋味儿?
他在地下大厅里漫步,眼前恍惚,动容,像陷入少年时代回忆的懵懂的孩子,在童话森林里徜徉,属于他和他的男孩的森林。
巨大的方形柱子撑起天花板。水泥屋顶铺陈简陋,装着几只硕大的照明灯泡。
方形水泥柱子上栓着一只吊床,另一头系在双杠上。吊床在柱子之间轻柔地荡。
楚珣呆立在水泥柱旁,凝视脚下那块已然面目全非的地,眼眶突然酸涩,眼泪就涌出来。
他慢慢蹲下身,动情地抚摸那根柱子。
就是这地儿。
两人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那天,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那一天,西山天际染着血色,一对男孩在废墟中偷偷摸摸地“好”。
当年这地儿还没有铺水泥,飞扬着石灰尘土。楚珣记得清楚,他靠在这根柱子下面,二武伏在他身上,两人忘情地翻滚,粗喘着,做着很坏的坏事……
楚珣吸了吸鼻子,嘴角抽搐,想乐,想嘲笑那个骨子里念旧又忠诚的混球。
二武啊,怎么就不说出来呢……
霍传武正式接手任务,开始了与他的任务目标长期“分居”两相遥望的生活。
他在北京就这么住下来,明里一套身份,暗里是另一套身份。他跟他两个发小在一处混,大庆和吉祥做外贸挣几个小钱,在北京开了几家网吧,网吧隔壁还有个台球厅。传武白天在网吧和台球厅打工,帮他哥们儿看店,明面上是让他哥们儿“救济”着,凑合养家糊口。当然暗地里,贺老总从不亏待手下干将,小霍同志是正式编制,每月银行卡上的工资和特种津贴相当可观,都是出生入死卖命的钱。
霍传武在台球厅里教人打球,打了大半天,抻了抻肩膀。路灯在街上缓缓铺开光晕,他穿着风衣,用衣领和墨镜遮住面孔,拐过街角,进了一家超市。
传武迈进店门时,顿了一下,突然侧过脸,眼角凌厉的光扫射身后。大街一片喧嚣,人影憧憧。
他觉得身后有尾巴。职业军人天生敏锐的知觉让他警惕,周身数米范围内不许陌生人靠近,行事谨慎。
可是这些天,怎么总好像有人在跟踪他?
楚珣更加狡猾谨慎,埋伏得很远。他在街对面某家咖啡座里隔着窗户,从窗帘后面露出一双眼,偷看。
霍传武好像买了几瓶水,一盒快餐,还有什么零食。楚珣眯着眼瞄了很久,街上来往的车辆让他的千里眼视线严重受阻,没看清传武最后从货架上拿了一盒什么。
楚珣在地下大厅里飞快绕了一圈儿,抹掉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顺手捡走烟灰缸里两颗烟头。他在铁门门锁发出转动声响的一刹那,飞快跃上健身器,柔软灵活的身体像一只猫,蹿上房顶攀着铁架子,迅速从侧面某个通风口脱出……
下一秒霍传武开门而入,警觉地环视房间。
传武一步步走下楼梯时还怀有疑虑,这屋里气味不对。他默然站在大厅正中,石柱子吊床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空气中流动的微粒,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传武每天生活在他的地下宫殿里,楚珣就陪他在这座地下宫殿里。
传武在房间里。
楚珣在隔壁,隔着厚厚一堵墙。
楚珣现在心里对待二武,有一种甜美又扭曲的若即若离感,徘徊着不愿冒然上前,却又离不开,牵挂着。
两人吵过架,不能说对楚珣心境没有影响,他对别人面冷心狠,内心终究在乎二武。
二武说出口那句“恁从小就这样”,刺疼了他的心,挺难过的。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自尊心受到打击,感情的忠诚遭遇质疑,让他偶尔心灰意冷,缩回壳里,不愿意再爬出来,被工作和感情的压力折磨得身心疲惫。精神上再强大的人,累的时候,终究也渴望身边能有个人守着他。
楚珣有时在洗手间里刷牙,一抬头,对着镜子里这张脸,摸自己眉心的空白,失落,懊恼。小红痣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自己这些年变得太多,脸不是那张脸,人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脾气越来越坏,身体也衰弱了,身边任务对象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千帆过尽,心肠都硬了,对二武更不如当年那么温存体贴。
二武其实喜欢的是当年那个楚珣吧。
自己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还能有多爱我?
……
楚珣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有时候从公司出来,跟朋友在饭桌上谈完生意,夜晚独自走在宽阔的长安街上,看路灯晕染开一树树绛紫色的玉兰花,心情柔软,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