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哭着请求他的原谅。
他有点儿想笑,她挑唆那些混球欺负那人的时候,似乎没考虑过原谅的事儿。
他并不想找麻烦,也不是来复仇的,他只想知道那人在哪里。
女人哭喊着,说她真的不知道,如果他想找他,可以去向刘教授打听。
但是,刘教授患上老年痴呆。
阿尔茨海默病让这位儒雅的教授变得很不讨人喜欢,自从他记不住事儿,家里人就开始疏远他。
他拜访刘教授家时,家里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保姆。
北京的夏季,屋子里被闷出一股子臭味儿。
老教授穿着开裆裤,扶着医用置物小车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悠。
“他已经傻啦,你跟他说啥他都听不懂的!”
保姆嫌弃地撇撇嘴,摇着扇子去隔壁房间看电视。
他注意到地面上有很多污渍,似乎是刘教授shī_jìn排泄的秽物。
他看了看这个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凳子,一个床头柜。
“唉……你是不是老三家的?老三嫁的就是个外国人!”
老教授已经完全没了曾经的样子,头发因为打理麻烦,被剃掉了,下垂的嘴角不停流出口水,滴得襟前一片狼藉。
“刘教授,你记不记得周宗瑜?就是你以前的那个助手。”
“我不爱吃鱼……卡到刺没人管会死……”
他们完全没法对话,刘教授根本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他还是耐心的,一遍遍启发老先生的记忆,虽然科学上讲,他没多大可能保存那些记忆。
他在闷臭的房间和老教授聊了一下午,期间老教授就地小便了好几回,保姆完全不管,只顾自己在旁边屋子吃吃喝喝。
他几近愤怒。
你看到自己尊敬的教授变成这个样子,一定会很伤心吧?
心情郁卒地离开时,刘教授推着小车有些乞求地问他:“老三家的,你啥时候再来?”
他笑了笑,“你想见我的话,我每天都来。”
但是,第二天,他被刘教授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堵在门外。
中年男女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什么来头?想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和刘教授聊天而已。
“我找刘教授……”
“你找我爸干嘛?他老年痴呆,早就认不得人了。你找他,什么居心?”
他没说话,听到中年人们用北京方言交流,大意是讲,现在外国记者就爱在中国乱拍乱写乱采访,洋鬼子没一个好玩意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于是只能笑笑,说,“我想找一个人,现在只有刘教授这里能有点儿情报,所以想买些线索。”
听到“买”这个字眼,三个中年人都静了一下,你望我,我望你。
“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先和父亲沟通一下,要是有什么能给你帮忙的地方,我们到时候再联系你。”
他按照要求给他们留下联系方式,不出两天,他就收到了回复。
这次再去刘教授住的小房子,屋里干净了许多,虽然突击打扫过,但屋里那种长年累月积攒的臭味还是很浓郁。
他在刘教授一个子女的陪同下,缓慢地和老人家交流了一下午。然而收效甚微,刘教授这样子,显然是被放纵病情的后果。
徒劳无功地交流了一个多月,刘教授的三个子女都有点儿烦,因为他还没付钱。
他们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还没消息,那他就不用再浪费时间。
九月末,北京似乎快进入雨季。
憋闷了许久,这天终于下起雨。
他和刘教授相顾无言,都呆看着窗外的雨幕。
“那个地方,也总是下雨......”
刘教授又在自言自语,他听着,思维却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个人。
“一场秋雨一场凉。”
他听到这句话,想起那人也常说。所以到了秋天,不管天气再怎么热,那人都不让他再吃冰西瓜,久前的肠胃炎还总被不断提起。
“山里有座大房子,特别大的房子......他就住在那座房子里......”
他皱了皱眉,疑惑地望着癔症般喃喃自语的老先生。
苍老的脸转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从松垮的眼皮下露出,正正盯着他。
“......他总是在石板上画画,总是在画......”
他难以自制地颤抖,心脏突突地跳。
“我从没在年轻人里见过那么扎实的画工,他总是蹲在水渠边,我见过他很多次......”
“那里总是下雨......”
苍老的声音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兜兜转转重复着下雨的事儿。
他心急火燎,恨不能让老人家吐出那个下雨的地方究竟是哪。可是他不敢打断老人的思绪,那些回忆在逐渐空虚的大脑里脆弱得像薄冰。
他憋着气等待,眼里急出泪。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哗啦啦的掩盖了许多声音。
“每次下雨的时候,他就不在水渠边画画......而是画在有屋檐的墙下......”
“那些画,干掉以后就消失了,真可惜......”
老人家看着他,傻笑起来。
“后来我就一直带学生去那里写生......”
他简直要激动得跳起来,可是老爷子却打住不说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刘教授又流着口水闭起眼,像是每天必修课一样开始打盹儿。
他像是站在生死的悬崖边,跨过去就是新生,但迈出脚,却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